苗君儒一步步走下天葬台,看着跪拜在地的那些藏民惊恐地向后退去,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惆怅,若没有那串“舍利佛珠”,结果会怎么样呢?

天亮之前,山口那边陆续派了几股人下来,都被守在山坡下的士兵用子弹赶了回去。

康礼夫和刘大古董两人,在林正雄和几个黑衣汉子的保护下,就着羊皮垫子睡了一个短觉。

董团长一看天色渐渐亮了,山口那边还是没有传来枪声,面色渐渐凝重起来,他把剩下的十几个士兵叫到一起,沉重地说道:“兄弟们,你们跟着我这么多年,也没捞着什么好,说实在的,我觉得对不起你们。我答应了康先生,等下就带人冲上去。”

一个士兵叫道:“团长,我们只剩下三发炮弹,就这么冲上去,不明摆着去送死吗?”

董团长黯然说道:“来的时候胡专员对我说,就算我没命,也要保康先生的安全!”

那个士兵说道:“大不了我们陪康先生回去,从另一条路走!”

董团长说道:“你们没看那个姓林的,是用什么眼神看我们的吗?他那意思很明白,就是说老子不卖力。老子想过了,我们这趟出来,就是送死的,早死迟死都一样,与其死在西藏那边,没有人收尸,还不如死在这边,运气好的话,还能被友邻部队的兄弟送回去!”

驻守在雀儿山的西康军队,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派人回西康押送军需过去,只要看到他们尸体上的军服,就一定会把他们的尸体送回去。

董团长接着说道:“兄弟们,谁不愿意跟我冲的,主动举手,我不勉强你们!”

十几个士兵没有一个举手,一个年纪最大的士兵说道:“团长,你当兄弟们都是贪生怕死的孬种么,自从穿上这身黄皮子军装的那天起,这条命就不属于自己的了!团长,你带着兄弟们冲就是,谁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人养的!”

其他士兵也大声附和。

康礼夫觉得过意不去,走过来说道:“董团长,我看还是不要白白去送死,跟我一起往回走,回甘孜后再多召集些人,从别的路绕过去!”

他想得很清楚,就算董团长他们冲上去送死,也不济事,更何况,往回走的路上,难免会遇到山匪,单凭林正雄和那几个黑衣汉子,是没有办法应付的。

既然康礼夫这么说了,董团长也不好说什么,正要吩咐士兵打点行装,大家一齐往回走,却突然听到山口那边传来枪声,惊喜道:“他们已经穿过去了,兄弟们,还等什么?”

十几个人提着枪呼啦啦地冲到山口那月亮形的拐弯处,董团长定睛看去,见前面山口那里枪声阵阵,仔细一看,却见山匪和山匪之间对起火来,双方打得不亦乐乎,当下大喜,对正在架设迫击炮的士兵叫道:“把剩下的炮弹全给我打出去!”

几发炮弹呼啸着飞过去,落在山匪的人群中,登时炸死了十几个。没有了那两挺机枪的威胁,十几个士兵在董团长的带领下,一鼓作气冲了上去。

他们这么一冲,守在山口的那些山匪顿时像潮水一般退了下去。董团长站在山口顶端,望着那些逃走的山匪,他有些想不明白,这些山匪怎么会起内讧呢?知道他遇到一个人,才弄清楚内情,原来所有的事情,都有一个人在背后控制着。

一个士兵往山口下方走了一段路,下了一个陡坡,看到了正在往外冒白气的洞口。他还没走到洞口边上,就见从下面爬上来一个人,正是进洞去的几个士兵之一。

×××

苗君儒回到了地面,躺在那里休息。从洞里出来的几个士兵,早已经把在里面遇到的事情,对董团长说了。

董团长上前看了苗君儒腿部的伤,低声道:“要尽快把弹片取出来,否则一旦伤口发炎,你这条腿就费了!”

苗君儒说道:“我那包里有工具,等下你用工具帮我把弹片取出来,上点药就没事了!”

董团长忙吩咐几个士兵下山去拿苗君儒的包袱,顺便把康先生也接上来。没多一会儿,就见林正雄拎着一个帆布包就疾步跑上来,到苗君儒身边后,急切地说道:“苗教授,你的腿没事吧?”

苗君儒微笑道:“没事,你当过特种兵,知道该怎么做,还是由你来吧!”

董团长冷冷地看着林正雄,说道:“之前没见你怎么对苗教授好,想不到现在倒献起殷勤了!”

林正雄不顾董团长的冷嘲热讽,低头撕开苗君儒的裤管,仔细检查起伤势来,见手榴弹的弹片深陷在肉里,便道:“苗教授,我马上给你动手术,只是没有麻药,会有些痛!”

苗君儒说道:“放心,我熬得住!”

林正雄从帆布包里取了工具,其实就一把小刀和钳子。他将小刀和钳子用火消了毒,小心把伤口结成冰的血块除去,慢慢向里挖。伤口不断有血涌出来,流到地上。苗君儒的额头溢出豆大的汗珠,咬着牙面不改色地望着远处白色的雪山顶。

董团长焦虑地望着林正雄,说道:“苗教授是为了救我的兄弟才弄成这样的,你要是不把他的伤弄好,我饶不了你!”

林正雄深吸一口气,头也不抬地说道:“你安静点好不好,别给我添乱!弹片就在大腿动脉血管的旁边,稍不留神就会碰到!”

董团长听林正雄这么说,忙走到一边去了。康礼夫和刘大古董在几个士兵和黑衣汉子的保护下,从下面慢慢走了上来。

林正雄用刀子割开弹片旁边的肌肉,用钳子夹着那块弹片,一点点地拔了出来。他望着这块一寸多长的弹片,刚说了一句“好险!”却见苗君儒脸色苍白,已经痛得晕了过去。他利索地包扎好伤口,起身对走过来的康礼夫说道:“康先生,弹片已经取出来了,人没事,只是无法走路,得抬着走!”

董团长早命人去山口下边的森林里砍了一些树枝过来,做成一个简易的担架,他和一个大个子士兵抬着苗君儒走。

那些山匪早已经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一行人起身,缓缓地朝雀儿山而去。扎布牵着一匹骡子,走在最前面。当他们一行人来到西康军队的驻扎营地时,已是傍晚时分。

董团长与驻守在这里的马团长认识,双方见面时,马团长解释说早就听到了死人口那边的枪声,但他们的任务是守住山口,若没有上级的指示,是不敢擅自离开的。

董团长并没有责怪马团长他们的意思,每支军队都有各自的任务,军纪如山,谁也不敢乱来。

苗君儒和几个受伤的士兵在这里得到很好的救治,身体恢复了不少。两天后,他们补充了一些粮食和弹药,留下了那几个受伤的士兵,另外再向马团长要了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士兵,启程往西藏而去。

董团长照例和那个大个子士兵抬着苗君儒,不同的是,他们换了一副军队里专用的担架,抬起来轻松多了。

康礼夫和刘大古董他们骑着马走在最前面,董团长却落到最后。走过一道山梁,董团长看着前面的人走远了,才低声对苗君儒说道:“苗教授,我觉得那个姓林的有问题!”

苗君儒问道:“你觉得有什么问题,他可是康先生的人!”

董团长神神秘秘地说道:“有一件事我没有对你说,你还记得我手下那两个被吸干血的兄弟么?”

苗君儒问道:“怎么了?”

董团长说道:“就在我们留在马团长他们这里的两天中,他们有两个士兵死了,死状和我那两个兄弟一样!马团长怕这个事情闹大,没敢对外人说。”

苗君儒惊道:“可是这和姓林的有什么关系?从你那两个兄弟颈部的伤口看,我怀疑是被什么吸血怪兽咬的,当然,也可能是僵尸。你也知道,僵尸走路是僵硬的,而且只能够晚上出来,可那姓林的是个大活人!”

董团长说道:“你知道不知道他在给你取弹片的时候,用舌头去舔刀头上的血,还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还有这一路上,我看到他从来没有吃过东西!”

苗君儒这才想起,自从见到林正雄的那一刻起,他就没见对方吃过东西。每当大家一起吃东西的时候,总是不见林正雄,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他想了一会儿,说道:“你怀疑他不是人?”

那个高个子士兵说道:“他还真的不是人,他带着我们冲上去的时候,我看着他冒着那些山匪的子弹爬到上一层,本来已经上去了的,可不知怎么他又下来了,还伤了手臂。才隔了没多久,他那受伤的手臂居然一点事都没有了!要是正常人,最起码也得上十天吧!”

这么一说,苗君儒也觉得林正雄有些不正常,他说道:“你们知道就行,不要说出去,以后多注意他一点!”

过了雀儿山,走过一条狭长的山谷,前面就是藏军控制的地盘。

刚走到一处山脚下,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鼓声,走在最前面的向导扎布,顿时变了脸色。

两边的山上出现了许多身穿藏袍的藏军,从山上下来一队骑兵,朝他们直冲过来!

一些士兵惊慌起来,正要转身往回跑,却听到林正雄高声叫道:“怕什么,他们是康先生的朋友!”

跟着康礼夫的刘大古董拍马上前,在距离对方两百米的地方下了马,手里平端着一条洁白的哈达。

那一队骑兵冲过来后,全都勒马停在旁边,从山上又下来几匹马,骑马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五六十岁干瘦的老头子,看模样和一身打扮,就知道他是贵族家的管家;他身后有两个人,那年纪大点的约莫四十多岁,头戴牛皮藏帽,左耳戴着一串镶金钻石耳坠,右耳戴着松耳石耳坠;上身穿五色藏族锦袍,披着一条貂皮披肩,脖子上挂着几串红绿相间的珠子,腰束金丝缎腰带,别着一把两尺长的藏刀,还挂了两个金线荷包,足穿长筒翻毛牛皮蹬红云绣靴;左手大拇指上戴着一个翡翠玉扳指,抓着马缰。

在中年人的身后,跟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则穿着灰色羊皮藏袍,套着一件锦缎质地的大领无衩小袖衣,长发用五彩绳绾在脑后,发髻上簪着红宝石饰物,左耳戴着红宝石珠坠,右耳挂着一串小珍珠。与老年人不同的是,他腰里除了插着一把藏刀外,还别着两支盒子枪。

在他们的身后,跟着四个背着长枪,腰里插两支短枪的彪形大汉。

这两人来到刘大古董面前,下马后接过管家递上哈达。那中年来到刘大古董的面前,用汉语流利地说道:“刘先生,我们终于见面了!”

刘大古董哈哈笑道:“是呀,是呀!贡嘎杰布大头人,我们有好几年没见了!”

康礼夫托着哈达一步步走过来,当刘大古董把康礼夫介绍给贡嘎杰布时,贡嘎杰布忙躬身行了一个礼。

双方相互敬献过哈达,康礼夫接过贡嘎杰布递过来的一碗酒,先用右手无名指沾点酒,向空中、半空、地上弹三下,然后喝了一小口。贡嘎杰布拿着羊皮酒囊,把碗倒满,康礼夫再喝了一小口,贡嘎杰布又把碗倒满。康礼夫这样喝完三次,最后一口把碗中的酒喝光了。

贡嘎杰布哈哈笑道:“康先生,我接到刘先生电报之后,带着人在这里等了五天!来,这是我儿子索朗日扎,他会陪着你们去的!”

索朗日扎走上前,朝康礼夫施了一礼。

康礼夫上下打量了索朗日扎一番,对贡嘎杰布说道:“虎父无犬子,想不到贡嘎杰布大头人年纪轻轻,就有一个这么勇猛的儿子!”

寒暄过后,康礼夫把手一挥,早有士兵把那十箱阿司匹林抬了过去。他微笑道:“贡嘎杰布大头人,这里有十箱阿司匹林,不成敬意!”

“想不到我的汉族朋友会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贡嘎杰布笑道:“康先生,我用自己的生命保证,我们之间的合作,一定会很愉快的!”

他上了马,将大手一挥,早有骑兵在前面带路,往山上走去。康礼夫的人则跟在藏军的后面。

×××

苗君儒躺在担架上摇摇晃晃的,到达昌都是在两天后,中途在江达和妥坝歇了两晚,都有这两地的小头人接待,倒也平安无事。

后来他才知道,贡嘎杰布大头人是这一带身份和地位最高的大土司,从雀儿山那边开始,一直到念青唐古拉山东边的地盘,都是贡嘎杰布大头人家的。这位大土司家拥有十几万藏军,几十万奴隶,还有数不清的牛羊。光供养的黄教寺院,就达二十座以上。

到了昌都,他和董团长以及那些士兵被安排在驿馆中,而康礼夫他们几个人,则被请到贡嘎杰布家那豪华的府邸里去了。

董团长来到苗君儒的房间里,关上门低声说道:“苗教授,昨天晚上又有人死了,是藏兵,和我那两个兄弟一样,都是喉咙被咬了一个大口子,血都被吸光了!”

苗君儒问道:“你注意林正雄没有?”

董团长说道:“我专门派了两个弟兄跟着他,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苗君儒问道:“既然这样,藏兵又是怎么死的呢?”

“这就不清楚了!”董团长靠近苗君儒,接着问道:“苗教授,你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去寻找传说中的宝石之门?”

苗君儒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寻找宝石之门的事,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也从未向董团长透露过半点。

董团长说道:“是我的兄弟在监视林正雄的时候,听康先生他们对贡嘎杰布大头人说的!”

苗君儒点头道:“是又怎么样?”

董团长说道:“宝石之门只是藏族传说中的地方,千百年来,寻找宝石之门的人都有去无回。我带着手下兄弟跟着你们去,肯定是去送命的!”

苗君儒低声说道:“我可以告诉你,康先生就是找到开启宝石之门的钥匙,才决定去寻找的!”

董团长瞪着眼睛说道:“这么说,宝石之门真的存在喽?”

苗君儒微笑道:“我认为也存在,否则不可能有那么多人去找!”

董团长拍了苗君儒的肩膀一下,说道:“要是真找到了宝石之门,随便拿几颗宝石出来,也可以对得起我那些死去的兄弟,他们死了,家人可不能受苦!”

苗君儒笑道:“你这个当团长的,怎么老是想着你的那些兄弟?”

董团长说道:“我们这些当兵的,可比不上你们知识分子。大家都是吃兵粮的,一起穿一起睡,战场上舍命相拼,舍死相救,讲的就是兄弟义气。”

两人正聊得起劲,一个士兵敲门进来道:“团长,刚得到消息,贡嘎杰布大头人死了!”

苗君儒大惊,他见过贡嘎杰布大头人,那老头子的精神状态很好,身体也不错,怎么一下子就死了呢?

董团长问道:“有没有听说是什么原因死的?”

那士兵回答道:“不太清楚!”

董团长的脸色微微一变,对苗君儒说道:“苗教授,你不觉得贡嘎杰布大头人的死有些蹊跷吗?”

觉得蹊跷有什么用,有些事情不是他们能够管得了的。苗君儒仰面往床上一躺,说道:“董团长,难道你还想去弄清楚贡嘎杰布大头人是怎么死的?”

董团长说道:“苗教授,贡嘎杰布大头人是怎么死的,那与我无关,可是康先生在府邸里呢,我总不能不管吧?”

苗君儒说道:“你想怎么管?就凭你手下那几十个人?贡嘎杰布大头人突然间死了,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情,我可不想卷进去!董团长,我觉得这里面的水可深得很呢,你只是一个受命于上级的军人,没必要给自己惹麻烦!”

他说完这番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董团长呵呵地笑着,用手挠了挠头,连连说了几声“那是,那是!”便随着那个士兵出门去了。

苗君儒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其实他也想弄清楚贡嘎杰布大头人的死因,只是腿伤未愈,连行走都困难,更别说夜探贡嘎杰布的府邸了。

他知道西藏这边的贵族和头人居住的府邸的结构大体相同,一般由主楼和前院两个部分组成。前院多系二层,底层用作仓库、或作奴隶(朗生)、佣人的住房,有的设置部分客房,接待来客。二层基本上是管家用房以及管家所用厨房,以管理庞大的庄园和财产。主楼居前院之北,一般呈回字形,有三到四层,中间为天井小院。房屋底层主要是各种库房,诸如盐库、粮食库和酿酒用房。第二层,北侧正中,为佛殿,南侧为管家会议用房和文件库,两侧为厨房、主副食仓库和家俱库房。第三层和最上一层系主人及亲属用房,有卧室、起居室、经堂、专用经堂、餐室,以及亲随佣人、奶妈的住室等等。

此时的贡嘎杰布大头人,一定躺在他自己的卧房中。

按照藏族的传统,当人濒于死亡时,称之为“中阴”,守候在旁边的人设法给那人服下活佛赠给的“圣水”和“圣丸”,在其耳边呼唤死者生前崇拜的菩萨、活佛的名号,使其修持在心,促使微弱的根识晓悟,接受劝请,忆念死后获得佛的保佑,然后迅速清理病人身上的所有毛制衣物。一旦断气,则用布盖住面孔,置于原位。此时,死者的亲属不可触摸死者的遗体,以免干扰最后的死亡历程,直到“中阴”身完全脱离世间肉身为止。信仰佛教的藏民,相信死亡仅仅是从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的过程。死亡不过是人体这种物质覆灭而已,即使肉体虽已变成石或土,但灵魂是不会死的。因此,一般认为这个历程大约需要三至四天,这也是亲朋好友前来哀悼的时间。

当然,最重要的就是请高僧来主持“普哇”仪式(即超度灵魂),仪式举行时,死者身边除了高僧外,不得有旁人在场。将房门和窗户关上后,在这个寂静的空间里,高僧把携带的“坛城沙粉”(藏传佛教认为“坛城沙粉”是用土、水、火、风、香、味、触、饰混合而成)倒一点在死者头部囟门上,盘腿对坐于尸体,右手持铃,左手持金刚杵,念诵《中阴救度经》,以超度死者的亡灵。

举行“普哇”仪式的目的,是通过诵经后的法力在死者头盖骨的囟门上开一个小孔,让灵魂从孔中出走,脱离世俗轮回,摆脱死者生前对亲友及财产的依恋之情,避开中阴界各种魔障,免受妖魔的折磨,使死者来世投胎于极乐世界或转生为人。

仪式举行后,才可搬动尸体。此外,家人带着写明死者死亡时辰、生年属相及配偶、子女生年属相的书文到占星喇嘛处占卜星相,决定属什么属相的人可以接近或接触尸体,以何种葬法处理尸体,出葬时间、停尸期间需诵的经文及出葬吉日,七七四十九天内举行何种佛事仪式等。

如果贡嘎杰布大头人是突然暴毙的,就属于“恶死”,用藏族佛教的观念解释,就是死者生前造下了许多罪孽,才导致有“恶死”的结果。那么,就绝对要举行佛法会,请几十乃至数百高僧念经做法,以消除死者的罪孽。

苗君儒懒得去多想,喝了几杯放在桌子上的酥油茶后,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一个士兵冲进来把他叫醒了。

那士兵惊慌失措地叫道:“苗教授,不好了,出大事了!”

苗君儒欠起身子,发觉已经是晚上,他打着哈欠问道:“出什么大事了?”

那士兵说道:“你自己看吧!”

苗君儒也听得外面传来纷杂的声音,从床上起身走到窗边,见驿馆的外面火把通明,不知什么时候围了大批的藏军,足有上千人。十几个手持冲锋枪的西康军士兵,正守在驿馆的门口,不让藏军冲进来。

苗君儒问道:“怎么会这样?”

那士兵说道:“昨天晚上我们团长带了两个人出去,就一直没有回来,今天一大早,那些藏军就把这里围起来了。”

“你说什么,今天一大早就被藏军围住了?”苗君儒说道:“我不久前才和你们团长说过话呢!”

那士兵说道:“苗教授,你知不知道你从昨天下午一直睡到现在呢;在这之前有人来叫过你,可怎么叫都叫不醒!”

苗君儒大吃一惊,登时清醒了许多,记得睡觉之前喝了几杯酥油茶,没想到这一睡就睡了这么久。糟糕,酥油茶有问题!他朝桌子上望去,只见原本放在上面的那罐酥油茶不见了。昨天送这罐酥油茶进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藏族男人,他以为是驿馆里的人,也就没有在意。没想到居然会“中招”,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仅仅是让他睡一觉吗?

他想了一下,问那士兵:“康先生他们呢?”

士兵回答道:“从我们住在这里开始,就一直没见他们,不知道他们怎么了!我们想叫扎布出去打听情况,可他出去后,也一直没有回来!昨天晚上,我们都听到土司府邸里面有枪声传出来!”

苗君儒说道:“你去告诉其他人,不要轻举妄动,我会想办法的!”

那士兵离开后,苗君儒坐回床边休息了一会,头还是有点涨,外面的纷杂声不断传来,情势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不管怎么说,董团长和那些士兵毕竟是负责保护康礼夫的,以康礼夫与贡嘎杰布大头人的关系,不应该会闹成这样。

他正要出门去看,就见门外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刚才出去的士兵,另一个则是他们的向导扎布。

那士兵一进门就说道:“苗教授,扎布回来说,贡嘎杰布大头人是被董团长杀死的,索朗日扎已经发下话,要董团长为贡嘎杰布大头人陪葬,明天一大早,就要举行天葬!”

苗君儒再次大惊,他得到贡嘎杰布大头人死亡的消息时,董团长和他在一起,怎么会是董团长杀的呢?再说,依藏族的惯例,像贡嘎杰布大头人这种地位显赫的人,停尸在家里,每日由高僧念经超度的时间,应该在七天以上,怎么这么快就要举行天葬呢?

他想着董团长对他说过的话,昨天晚上董团长带人偷偷进入贡嘎杰布大头人的府邸,想去救康礼夫他们几个人,没想到却被别人算计了。

难道是有人设计故意陷害董团长?那个人会是谁呢?

那士兵急道:“苗教授,你赶快想办法,天一亮,董团长就要被他们……”

苗君儒思索了一会,说道:“你去对外面管事的人说,我要求见一见索朗日扎!”

那士兵出去没多一会就回来了,说道:“他们根本不理我们,也没办法冲出去,怎么办?”

“那就找一套藏袍来,我想办法混出去!”苗君儒拿出怀表一看,已经是凌晨四点多钟,离天亮没多长时间了,他问扎布:“你知道天葬台在什么地方么?”

扎布惊恐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们上不去的!”

苗君儒说道:“先出去再说!”

那士兵很快弄来了一套藏袍,苗君儒穿上之后,还挺合身的,这么一打扮,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与普通藏民有什么不同。他在那士兵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那士兵皱着眉头出去了。

扎布问道:“苗教授,你叫他去做什么?”

苗君儒从帆布包里拿出一样东西,说道:“等下我跟你出去就是!”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传来叫喊声。他走到窗边一看,见守在门口的西康军士兵和那些藏军打起架来了,双方推推搡搡拳打脚踢,顿时乱作一团。

他对扎布说道:“走!”

两人下了楼,混入人群里,拼命挤过藏军的队伍,很快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

天葬台就座落在离昌都不远一座石山的半山腰上,苗君儒跟着扎布来到山下时,天色已经微明,他们藏在一块岩石后面,见前面那支上千人的庞大队伍,正缓缓移动着。

走在最前面的,是上百个手拿法器和旗幡,身穿绛红色的长裙和袈裟的年轻喇嘛。年轻喇嘛的后面跟着几十个身穿黄色袈裟,手拿经筒,低头念经的老年喇嘛。在这些喇嘛的后面,有十几乘十六人抬的敞床大轿,每乘大轿上都坐着一个头戴黄色鸡冠形僧帽,身穿黄色袈裟,披着金线貂毛压边僧袍的活佛。

每个抬轿的都是年轻的喇嘛,步伐稳健有力,行走次序有条不紊。

一大队藏军紧跟其后,有骑兵也有步兵,分为两队。五花大绑、嘴里塞着棉布的董团长,被两个身体健壮的壮汉拉扯着往前走。

紧跟着藏军的那些人,从服饰上看,便知是贡嘎杰布大头人的亲戚,具有一定的身份和地位。在这些人的后面,是穿着各色藏袍的普通藏民,一个个低着头,手里拿着点燃的藏香或者经筒,步履缓慢地往前走。

苗君儒他们跟过去混在人群中,可是还没走出几十米,就见前面被藏军堵住,不让人再往前走了。那些藏民全都匍匐下来,把香插在土里,面向山上跪在地上磕头祷告着。

扎布跪在那里,说什么都不肯往前走了。

苗君儒弯着腰在人群中灵巧地穿梭,由于腿伤的缘故,走得并不快。往上走一段路,刚一抬头,就被两个藏兵拦住,随即双臂被人抓住。

他不想挣扎,坦然摘掉帽子,大声叫道:“我知道大头人是怎么死的!”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过来,拔出枪对准苗君儒,用汉语说道:“你是什么人?”

苗君儒运力将抓住他手臂的两个藏兵甩开,大声道:“带我去见索朗日扎,我有话要对他说!”

这时,听到上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把他押上去!”

那军官挥了挥手,冲过来几个藏兵,一齐押着苗君儒往上走。

山路崎岖不平,苗君儒每走一步,腿伤之处都疼得很厉害,他咬着牙一步步往上挪,没多一会就来到了半山腰。

所谓的天葬台,其实就是一处数百平米大小的平地,此时平地上围搭着二处大小像篱笆式的方形帐子,四周挂着无数各具颜色的布条和各式彩带,围着红、白、蓝三色布,挂有蓝、白、红、黄、绿五色布条做成的幡。平地的中间有一堆大石头,石头旁边还竖着一根一米多高的石桩。其中一块最大的石头上,放着一捆白布包着的东西,里面应该就是贡嘎杰布大头人的尸体了。那些喇嘛分成三排,围坐在大石块的周围,双手合什低头诵经,庄严而浑厚的念经声,在石台的上空久久飘荡。

几个穿着土黄色僧袍的“热甲巴”(藏语:意思为天葬师),脱掉袈裟,戴上僧人专用的藏式三角口罩,身上缠件深黑色袢袄,在石台的旁边烧火煨桑烟。董团长被两个壮汉压跪在石台下,不屈地挣扎着。

天空中出现了秃鹫的影子,而且越来越多。这些具有灵性的神鹰,即将履行其神圣的职责,带走死者的肉身,赎去死者身前的罪孽,使灵魂早日得到解脱。

几个穿着青色藏袍的壮汉拥着一个老头子走了过来,那老头子约莫七十岁左右,头戴高顶狐皮帽,身穿质地精细,绣有龙、水、鱼、云等纹饰的五色蟒缎藏袍,披着一件貂皮披肩,下穿云纹金丝线大褂;腰束牛皮金丝缎腰带,上面别着一把短刀,还有一些装饰品,足穿低筒牛皮靴;右耳戴松耳石,左耳垂长耳坠。左手上捻着一串紫檀木佛珠;浓眉长须深目,举止豪迈,不怒自威。

老头身边的一个壮汉用汉语呵斥道:“见了我们丹增固班老头人还不下跪?”

苗君儒暗暗一惊,他以前在西藏时,就听说过这位老土司的传奇故事,被藏民们誉为“雪山之鹰”。老土司年轻的时候,只是一个世袭的小土司,他纵横念青唐古拉山以东的大片草原,多次率部与清军交战,曾独自一人深入清军大营,斩获清军将领的首级。清廷久战不赢,无奈只得封丹增固班为昌都地区的大土司。

他冷冷地望着丹增固班,说道:“这么说,你就是贡嘎杰布大头人的父亲了?”

丹增固班走到苗君儒面前,沉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来送死?”

苗君儒也不答话,挺直的腰,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平端在手上。是一串佛珠,由36颗不规则的珠子串成,珠串中每一颗珠子的色泽都不同,或黄或白,或深或浅,但每一颗珠子在晨起阳光的映照下,泛出一种奇异的七彩光晕。整串珠子泛出的七彩光晕,将苗君儒环罩在其中,远远望去,他犹如一尊降临尘世的神佛。

丹增固班呆呆地望着苗君儒手中的那串珠子,眼中闪现出不可思议的目光,脸上出现的异常虔诚的神色,他缓缓跪了下去,匍匐在苗君儒的面前。

那十几个端坐在敞床大轿上的寺院活佛,也都走下大轿,来到苗君儒面前,虔诚地匍匐在地。

至于那些正在念经的喇嘛,早已经停止了念诵,一个个面向苗君儒匍匐在地。山上山下所有的人,全都匍匐在地,天葬台上如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翱翔在空中的秃鹫,偶尔传来一两声长鸣。

丹增固班和那十几个寺院活佛,早已经认出苗君儒手中那串佛珠,是格鲁派(西藏黄教)的圣物“舍利佛珠”,更是历代活佛相传的信物之一,那36颗佛珠其实就是36位高僧虹化后留下的舍利子,具有无上的佛法功德。他们也都听说了,几年前,转世灵童遭遇了一伙土匪,幸亏一个汉人出手相救,才保大家无恙。为表示感谢之情,转世灵童将手中的“舍利佛珠”赠与那个汉人。

在这串黄教圣物的面前,身份地位极为尊贵的老土司丹增固班,也只有下跪磕头的份,其他寺院中的活佛就更不用说了。

苗君儒收起那串“舍利佛珠”,大声道:“你们都起来吧,无需那么多礼!”

丹增固班从地上起来,躬身问道:“你有什么吩咐?”

苗君儒说道:“你们先把董团长放了,另外,我想看看贡嘎杰布大头人是怎么死的!”

董团长身上的绳子已经被人解开了,他冲到苗君儒面前,感恩涕零地说道:“苗教授,想不到你有这么大的本事!”

苗君儒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他朝那堆石头走过去,一大群人跟在他的身后。来到那堆石头石头前,他接过“热甲巴”(天葬师)躬身递过来的圆形厚背弯刀,割开了捆扎尸体的麻布和绳索。

躺在石头上的,正是苗君儒日前见过的贡嘎杰布大头人。此时的贡嘎杰布大头人,穿着一身灰色的棉布衣服,身体被蜷曲成婴儿睡觉时的姿势。致命的伤口在颈部,从伤口的痕迹看,凶器是一把极为锋利的刀子,而并不像以前死的那几个人一样,是咬出来的痕迹。

苗君儒望着丹增固班,低声说道:“我想单独和你谈谈!”

其余的人都退到几米开外,苗君儒和丹增固班站在贡嘎杰布的尸体前,他低声说道:“按藏族的规矩,像贡嘎杰布大头人这种身份和地位的人,就算非正常死亡,也应该在家中停尸数天,你这么急着为他举行天葬,是不是想掩盖什么?”

丹增固班回答道:“我已经请人看过,今天是吉日,如果错过了今天,就要等一个月以上!”

苗君儒接着问道:“索朗日扎是贡嘎杰布的儿子,这种场合之下,怎么没有见他?”

丹增固班低着头,表情非常痛苦和无奈。

苗君儒继续问道:“你明明知道贡嘎杰布大头人不是董团长杀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面对苗君儒的质问,丹增固班跪下来,眼中流泪道:“请你惩罚我吧?我也是逼不得已,否则他们不会饶过我的族人!”

苗君儒忙扶起丹增固班,惊道:“他们是谁?是不是和我一起来的康先生?”

丹增固班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两年前,阿里那边的哈桑大头人,为了抢回被偷走的神物,死在你们汉人的枪下。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儿子贡嘎杰布被你们汉人买通,参与了那件事!这两年来,我一直暗中派人查找那些汉人,想替哈桑大头人拿回神物,也好替我的儿子赎罪。可是……”

苗君儒说道:“可是你一直没能找到他们,是不是?”

丹增固班问道:“你怎么知道?”

苗君儒说道:“抢走神物的汉人当兵去了,而那个带他们到神殿去的人,却躲在一间密室里不出来,是这样吧?”

丹增固班惊道:“你还知道什么?”

苗君儒仰头看了天空飞翔的秃鹫,反问道:“那几个被你儿子请进府邸的人去哪里了?”

丹增固班回答道:“他们逃走了!”

苗君儒暗惊,以丹增固班在这一带的势力,康礼夫他们那些人绝对不可能有逃走的机会,除非有人帮忙。他立刻想到了没有出现在这里索朗日扎,除了索朗日扎,谁会带着康礼夫他们一起出逃,而又让丹增固班投鼠忌器呢?某非?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低声问道:“是你自己亲手杀了贡嘎杰布?”

丹增固班双手合什,眼中留下两行老泪,仰头向天嘴唇微微动着,在祈求天神的原谅。

“你不想再滥杀无辜,所以只派兵围住驿馆,并没有朝我们开枪。其实那个时候,我就猜到你的苦衷了!”苗君儒没有再说什么,他不想再问下去,丹增固班所以那么做,一定有那么做的道理,老年的丧子之痛,又有几个人能体会呢?他不愿意再在对方受伤的心口上抹盐,转身向山下走去。所到之处,那些喇嘛和藏兵自动让出一条通道,伏在地上不敢看他。

苗君儒一步步走下天葬台,看着跪拜在地的那些藏民惊恐地向后退去,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惆怅,若没有那串“舍利佛珠”,结果会怎么样呢?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迎上前,朝苗君儒敬礼道:“请你上轿!”

十几个身穿红色僧袍的壮汉,躬身站在一顶敞床大轿旁边。像贡嘎杰布家这样大的家族,是绝不会只有一个管家的。

董团长紧跟在苗君儒的身后,问道:“苗教授,我们要去哪里?”

他微微一笑,头也不回地说道:“你认为我会去哪里呢?”

董团长夜入贡嘎杰布大头人的官邸,不仅仅是为了搭救康礼夫他们那么简单。苗君儒越来越觉得貌似憨厚的董团长,行为方式都显得很精明,好像还有什么隐衷。他更想知道的是,是谁在控制着董团长,整件事的背后还有一只什么样的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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