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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八章 经幡

    天真的冷起来了蒋央,不知道平原上什么节气,但是现在我身体不好,有点扛不住高原上的风寒了。自从吃下活佛的那些神秘药丸,夜间总是噩梦不断。看不见是人还是脏物,无形无状的东西,有时显示青面獠牙,有时又呈现溃烂形态,扑盖在我的身体上。很多时候我会突然烦躁地感应到身体很烂,很脏。这种脏,根植在感觉里,任凭怎样折腾,也是洗不脱,抓不尽。

    所画的事没有处理好,受伤让我耽误行程。想必他的身体也该恢复过来。已经过去多久?二十天。是的,我得到耿秋家去探望一下这个男孩。

    耿秋画师的寨子并不算大,只有七八户人家。但家家都有来头,不是土司的后代,就是画师的后代。家家富有,家家的碉楼高大气派。高深的院落,如果人不从大门出入,几乎透视不到院内的景象。耿秋家也不例外。只是他们家院门安装的是通透的钢管铁门,并且只要碉楼里有人,大门永远是敞开的。

    我在冬日的午后到来。

    可是这次,我却被一把铁锁横拦在画师家大门外。难道画师的夫人已经动身去了尼泊尔?那么所画呢?手膀有些不便的男孩肯定不会走得太远,也许就在邻居家串门吧。

    我顺着耿秋家院墙旁的大柴垛,爬上顶端去。

    站在高处四下张望,看到围绕画师家碉楼的有三户人家。每户人家的看门大狗都因墙外陌生的身影而狂吠起来。与画师家一墙之隔人家的那条狮子狗,只把铁链攒得“哗哗”作响,冲着我一头往上扑。扑起来,四腿腾空,又被铁链拖下去。气不过,只用爪子刨着地面冲我怒吼。像是与我有着深仇大恨,即便不能掀起木桩,声音也要砸上来啃我一口肉。

    我虚晃了下身,自从被狗咬过之后,我就无比恐惧这种本来通着人性的忠实动物。有时我感觉它们也很无奈……假如本意它并不想咬人,但是忠诚叫它不能违抗主人之命……

    我站在柴垛上大声叫喊所画,那只狮子狗被惹得越发狂躁,声音犹如闷雷源源不断地朝我滚来。一张惊诧的女人的脸终是从隔壁碉楼里露个面儿,但马上又缩回去。

    我紧忙扯起嗓门问候。“阿嫂!阿嫂你好!”

    那张脸想了一下,又伸出来,给我回应道,“哦呀!”

    “阿嫂,你知道耿秋家的都上哪里去了?”

    “他们的老婆去尼泊尔转经啦。”

    “哦呀,那他们家的男孩子呢,叫所画的男孩子。”

    那边犹豫片刻,说,“他早被寺庙里接走了。”

    “寺庙?哦呀阿嫂,是哪个寺庙?”

    “就是一个月前在草原上做法事的那个寺庙吧,你再问我也不知道了。”那张脸一晃,又缩进碉楼里。等我再想询问,却是面对一堵石头墙了。

    所画去寺庙做什么呢?是去敬香拜佛,还是去……

    我站在柴垛上思索,找不出答案。地势高了些,十一月的冷风扑在脸上,把脸面打得冰凉。我翻起羊皮袍子的领口,整个头脸缩进羊毛里。然后下了柴垛,抵着冷风往草原上的喇嘛庙去。

    路很长。草原荒冷。天空中青灰色的云层巨大连片,像是马上就要坠落下来。荒蛮的草原深处,脚步摩擦地面,发出“嚓嚓”之声,很孤单,也很迷茫——不知道所画究竟是不是在喇嘛庙里。如果在,待在寺庙是什么意思?

    我又来到草原上的喇嘛庙。其实这是一座非常孤单的寺庙。是的,整个广阔的冬季草原上,如果没有随处可见的经幡在哗啦啦地抖动,天地之间肯定是冰镇的空间。没有牛群,没有牧人,没有帐篷。只有一座庙,突兀在草原上。也许没有公路,这个寺庙真的亦如月球上的寒宫。但是有了公路,一切又不同了。我走近寺庙的时候,竟然看到有一辆车,一辆动力超大的四驱越野,从远处的公路上穿越高底不平的草地,卧在了喇嘛庙大门前的经幡下。

    风不稳,吹得经幡纷纷扬扬。一会指上天空,一会扑向大地,一会沉浮于不上不下,一会又翻滚着带动整个绳索剧烈晃荡。但是无论怎样挣扎,它们也挣不开坚韧的绳索。

    我的脚步有些紊乱,站在高大的经幡阵里,我的身上,脸上,全是花花的经幡。白色,红色,蓝色,黄色,流动的绛红色,嗯,从寺庙大门里流淌出来的那一抹绛红,甚是扎眼。我望到几个喇嘛簇拥着一个大师级别的人从寺庙里走出来。他们朝经幡下的越野车走来。我看到,那个被簇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误伤所画手臂的大师。

    这下正好,我心里想,朝那位大师迈动脚步。

    可是我穿过一道道经幡,路却越走越长,感觉怎么也走不完。

    不是走不完,是我的脚步迈不开了,眼神在分裂,我在怀疑自己的目光:在那些簇拥的扎巴当中,那个高高朗朗的男孩,清清光光的头,身着绛红色喇嘛裙,怀抱着经书,恭敬地跟在大师身后的,那是所画吗?

    脑海地震般地晃荡一下,望,再望,不错,那的确是所画!一身的绛红僧袍,和满怀经书,把他变成了陌生的人,看不见我的人。

    他们走近越野车,所画恭敬地退在大师身后,谦卑躬下腰身,完好的一只手紧拢住怀里的经书,那只受伤的手却有些无奈地晃荡在衣袍外。

    风把作法大师的招应送到经幡这头来。

    “所画,到那边去可要好好学习经文,经书要多多地看多多地念,我想你的灯巴喇嘛也会照应好你的。”

    我的眼睛在翻滚的经幡间晃荡。转眼望别处。草原开始入冬,不尽的天地越来越显寂寞。仿佛凝结的巨大空间下,平坦和横亘交织的冬季牧场,草色尽衰,一败涂地。视觉最近的地方看到被冰霜冻得粉碎的小蒿草。草茎像是被碾碎机碾碎一样的,东一撮,西一撮,一直颓败到视觉混沌的地方去。然后是无尽的枯黄,寒冷,干燥。天空三分之二的纯净青蓝,三分之一铺盖着混沌不清、无形无状的阴云。阴云从遥远的地平线蓬勃而上,到我的头顶上方时,仿佛要扑下来。常久阴霾的气象,一半定性,一半燥性,像是挣扎在天空的一场蓄谋当中。恐惧。无奈。

    草原要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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