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最后的佛魁>第四章:生捕兕虎,指画杀人

柳当先其人,盗门世家出身,一身惊门盗术出神入化,早年曾留学东洋讲武堂,学习军事,为人急公好义,手段高明,啸聚深山。被贼行尊为北派当家,世上盗贼于夜间行窃多喜穿黑,唯有柳当先偏爱穿白,常于月下独行,行走于飞檐之上,如入无人之境,无他,盖身法高妙尔!只因早年与日军鏖战察哈尔,乱战之中,被日军流弹击穿了肺叶,寒气透体,落下了病根,恶疾缠身,满面病容,故而得了个白衣病虎的名号。

恶来者,古之力士也。《墨子》曰:纣有勇力之人,生捕兕虎,指画杀人,以勇武闻名。袁森天生残疾,左手畸形仅有四指,流落江湖,被上代惊门门主收养,袁森拜老门主为师,成为惊门这一代的开山大弟子,只因其左手天生残疾,无法习练上乘盗术,只得了惊门的武学,三十余年寒暑,刻苦打熬,兼其双臂天生神力,竟也成了北派盗众首屈一指的高手。老门主去世后,惊门转由柳当先接掌,袁森伴其左右,南征北战,一统北方贼行,投入抗联杨靖宇麾下,专司刺杀窃密,和日本人结下了泼天的仇怨。

此刻,这二人一左一右,互为犄角,将虫大师和中谷忍成堵在了雅间之内!

“要不要猜一猜,古玉在我们谁身上?”虫大师说道。

“猜个什么劲,打死了,一搜便知!”袁森咧嘴一笑,漏出一口白的发亮的牙齿。

柳当先话不多说,手腕一翻,袖底一道寒光闪过,晃得中谷瞳孔一缩,就在这一瞬之间,袁森的身形已经冲到了他面前,直直的撞进了中谷的怀里,中谷两脚如猫行,疾退如电,想和袁森拉开距离,以便充分发挥以自己手握唐刀战袁森空手的便利。

奈何袁森也是厮杀的老手,根本不给中谷留机会,两条腿大步迈开,犹如流星赶月,寸步不离的贴着中谷靠了上去。

中谷手上有两把唐刀,一曰横刀,一曰障刀,横刀长,障刀短,所谓:远身横,近身障!《唐六典》有云:盖用障身以御敌。此刻袁森与中谷相隔不过一拳远,横刀的长度不但无法发挥劈砍的距离优势,而且正因为其腾挪不便的问题,反而成为了中谷的负担,等于平白浪费了一条手臂的功用。中谷也是使刀的高手,一咬牙,弃了横刀,两脚一分,障刀斜挑,使了一招缠头裹脑,逼退袁森半步,顺势将刀锋下压,直刺袁森胸腹,袁森让身闪过,大臂高抬,两指平刺,直插中谷双目,中谷眼皮一抖,手下一慢,刺到袁森肋下的障刀未来得及变化,就被袁森一架肘,锁在了腰下。那中谷也是久经战阵的高手,一招不中,弯腰就闪,一低头,另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后衣领,轻轻一扯,身上挂着的和服从下往上的摊开了一片扇面,兜头罩住了袁森的头面,袁森一慌,肘关节一松,中谷撤手松刀,就地一滚,将原本丢弃在地的横刀拎再掌中,双手持,阴阳把,高抡低砍,直劈袁森头颈!

这一些变化,都发生在在电光火石之间,两人一触即即发,极尽战阵搏命之精巧,所谓:高手过招,只在一瞬。越精妙的杀人技,越不如拳来脚往翻筋斗的花拳绣腿好看。

袁森被和服罩住,也不惊慌,丈二的身量,骤然一缩,浑身骨骼“噼啪”一响,蓦地缩成了一只猴子大小,还不到原来的小腿高。中谷的横刀抡下,在半空劈了个扇面,到了袁森此时的高低处,力道恰好用尽,旧力已竭,新力未生……

“刺啦——”袁森两手撕破和服,裂帛而出。

“噼啪——”骨节爆响,袁森半截身子骤然胀大,两臂抱圆,自肩窝向上,锁住了中谷持刀的半边身子,两条腿一弹,纵身向斜上方跳起,屈膝斜挂,两只膝盖一前一后的顶在了中谷的胸腹之上,中谷一口黑血喷出,直挺挺的飞了出去!

于此同时,虫大师也动了,俯身一跃,直奔柳当先窜去,毒虫涌动成黑雾,将他的袈裟迎风托起,宛若一只苍鹰扑至!柳当先轻咳了两声,肺叶鼓了一鼓,强打精神,凌空跃起,与虫大师相对而冲,一触即分……

两人背对而立。

“啪嗒——”虫大师脸上的面具从中一分为二,落在地上,漏出了一张沟壑纵横、疤痕层叠,有若老树皮的脸,虫大师咧嘴一笑,慢慢的扭过半张脸来,看着柳当先后瞥的目光狞笑着说道:

“弘一君!还记得故人否?”

柳当先瞧见虫大师的脸,瞳孔猛地一紧,不可置信的说道:

“小……小林?你几时学的虫术!”

虫大师神色一凛,低声吼道:

“这世上,已经没有小林了!只有一个虫和尚!你知道么,我每天晚上都能梦到雅子,她让我问你,京都的红叶已经枯荣了好几度,你什么时候去找她?”

柳当先的眼中逝过一抹痛色,红着眼眶答道:

“柳某大事未成,再过三载春秋,定不负鱼山之约!”

“哈哈哈——哈哈——”虫大师猛地一阵大笑,直笑的泪流满面,只见虫大师站起了身子,满目癫狂的仰天吼道:

“雅子啊雅子,你看到了么?这就是你爱的男人,在他心中除了他一统八门的大业,何曾有过你半点位置,你为他死,值么?真正对你至死不渝,生死不改的,只有我,只有我啊!哈哈哈,你傻,你痴,你活该啊——哈哈哈,弘一君,你不是想做佛魁么?哈哈哈,我偏要与你作梗,你要一统八门,我就灭了八门,你要杀日本人,我便帮日本人!哈哈哈——”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柳当先气血上涌,牵动肺气,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一甩手,一块黑色的古玉蓦地出现在了他的手中,适才两人一触即分,柳当先早已施展盗术,从虫大师怀中取走了惊蛰古玉。

“小林,柳某故人凋零,实在不愿与你性命相搏,玉已到手,就此别过!”

说完,柳当先拔足正要离开,突然觉得脚腕一紧,一只漆黑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经攥住了柳当先的脚腕,柳当先低头一看,自己此时正踩在虫大师被火光拉得细长的影子上,影子中,两只黑手竖起,牢牢的攥住了自己的脚腕!

“三千院!”柳当先仿佛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足尖一拧,踢开了那两只黑手,纵深跃起,冷不防手中的古玉猛地一个哆嗦,弹出了一只蝎子尾巴,狠狠一口咬在了柳当先的虎口上!

那古玉是一只毒蝎蜷缩伪装成的!

“啊——”柳当先吃痛,惊声一呼,泄了气,身形急坠,虫大师的影子里“唰、唰、唰”三声快响,飞出了三名浑身漆黑如墨的身影,手中长刀,锋刃幽蓝,分明是啐了剧毒,三道身影高高跃起,刀光泛起一片白影,向柳当先冲来。

“僧忍,三千院!”另一边袁森刚刚重伤中谷忍成,从中谷的怀里拽出了一枚古玉,闻听脑后风声,回头一看,正看到柳当先遇险,发出了一声低呼,抡起地上的木几,掷向半空,遮住了柳当先的身影,柳当先趁机在木几上一点,再次借力,凌空一翻,落在了袁森的身边!

袁森觉出柳当先气息不对,撕开柳当先衣袖,才返现柳当先半条手臂已经变成一片黑色,双眼神光渐黯,鼻下的吞吐已然是气若游丝。

“发信号,让弟兄们撤!”柳当先咳了一口血,沉声喝道。

袁森得令,仰头发出了一声长啸。

“别硬挺了,玉到手了,咱也走!”袁森一手将柳当先背在肩头,一手拎起瘫在地上的中谷,五指成勾,扼住中谷的咽喉,挟持为质,缓缓退出了雅间!

“啊——”袁森一把抓开了中谷的喉咙,中谷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惨叫,脖颈出大蓬的血疯狂的外涌!

“呼——”袁森一甩,将中谷抛至半空,虫大师下意识的接过了中谷的身体,袖底一片褐色的蚂蚁瞬间密密麻麻的爬满了中谷的伤口,蚂蚁越爬越密,中谷的伤口瞬间止住了流血,待到虫大师抬起头的时候,袁森已经消失在了浓烟深处。

“追——”虫大师一声断喝,三名僧忍鬼魅一般消失了踪迹。

“咣当——扑通——”二楼窗户碎开,花猫后背冒着火,从高处坠落,栽在了地上,一口气没倒上来,差点儿背过气去,然而此刻后背烈火灼烧,花猫也不知从哪冒出来一股子力气,来不及呼痛,连滚带爬的往楼后的洞庭湖跑去!

此时,刚才在楼内与众日军厮杀的那队人马,且战且退,以乔装成卖烟小贩儿的汉子为首,分批冲出了岳阳楼的大门,大门之外的街巷里响了三声炮,自左右两翼又涌出了一队人马,瞬间集结,混乱之中,这队人马,有的扮作贩夫走卒,有的扮作平民百姓,有的扮作渔客船家,足有二百余人,轻机枪配手雷,进退有度,各寻射击点位,掩护着楼内冲出来的人马,向湖边退去,一众日军尾随,刚一出楼门,就被一阵机枪扫射打倒了一片。

这群人马的出现,无形当中,也掩护住了后背冒火的花猫,保着他顺利的跑到了湖边,一个猛子,扎进了水中。

湖边,三艘快船一字排开,众人跃上快船,每艘快船上各有两名舵手接应,为首一人,身着蓝色中山装,黑巾蒙面,一把拉住了那卖烟小贩的胳膊沉声问道:“李老弟!你们柳当家呢?”

“当家的发了讯号,让我们先撤,他随后就来!”卖烟的小贩儿答道。

“李老弟,我答应你们惊门的事今儿个可是办到了!我蓝衣社好手不多,南方局的基本都在这里了,此番折损,元气大伤,你们柳当家答应我的事,可不能食言啊!”

卖烟的小贩儿安顿好伤员,回头说道:

“邓先生放心,二十五天后,苏联那批军用药物走火车到海拉尔,我惊门的人亲自押运,我们柳当家一诺千金,绝无偏差。”

原来,那蒙面的邓先生,便是蓝衣社南方局的负责人邓辞乡。

蓝衣社,又称:中华复兴社,是1930年代国民政府的一个内部暗杀组织,最早由一些黄埔军校学生组成,积极效仿意大利和德国法西斯主义的褐衣党和黑衫党,行事诡秘,专司:调查(情报)、行动(监视、禁锢以及暗杀)、组训、筹款四事,尤以情报与行动为主,又因其暗地里也兼干制造贩卖烟土等见不得光的营生,故而和江湖黑道的关系也搅扰颇深。此番,柳当先上岳阳楼夺玉,随身带的人手不够,便找来蓝衣社的邓辞乡相助。

正当两人交谈之际,湖面上骤然传来一阵轰鸣,十几只日军的快船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呕——救我——”一只手从水里伸了出来,扒在了船舷上,花猫顶着一头水草,从水里漏出了半个脑袋。

邓辞乡子弹上膛,抬手就要给他一枪,却被卖烟小贩一把拦住:

“都是中国人,救他一次又能怎样?”

邓辞乡冷声答道:

“船小人多,多一人,便慢一分!”

卖烟小贩儿长吸了一口气,一把揪住邓辞乡的领口,神色一凛,沉声说道:

“我们柳当家说过,无论什么时候,中国人都不能杀中国人……”

说完,一把抓住了花猫的手腕,将他拉到船帮上,随即调转船头,直奔东南方驶去,同时,拆开了小船后面的苫布,漏出了一挺马克沁重机枪,招手叫来了两名大汉,给机枪上了子弹,比量了一下己方快船和身后日本追兵的距离,一扣扳机。

“哒哒哒哒——”一串密集的射击想起,瞬间扫倒了日军船头的一片士兵。

这种马克沁重机枪,为英籍美国人海勒姆·史蒂文斯·马克沁于1883年发明,口径11.43毫米,枪重27.2千克,采用枪管短后坐式自动方式,水冷枪管;容弹量为333发,6.4米长的帆布弹带供弹,且弹带可以接续,射速每分钟600发,可单发,也可连发,此刻四艘快艇上的马克沁同时激发,瞬间在船后形成了一片密集的火力网,有力的阻挡了日本船只的追赶。

怎知,日军船只稍微顿了一顿,水面上猛地传来了一声炸响,我方四艘快船里,稍微落后的那一只猛地燃起了一道火光,碎木横飞。

“砰——砰——”又是两声炸响,快船的船尾被炸的稀烂,船上众人纷纷落入水中,日军机枪一阵轰响,水面上顿时冒起了一片水花。

“是迫击炮!”邓辞乡一声大喊,扑上去按倒了站在船尾的卖烟小贩儿,一枚炮弹从头顶上呼啸而过,落入水中,炸起来好大一片水花,小船猛地一晃,险些倒扣过来,所幸舵手操舟的本事熟稔,小舟在水上打了个旋儿,总算止住了摇晃。

就在这当口上,我方又一艘快船被日军的迫击炮击沉,仅剩的两艘快船并肩而行,眼看就要被日军追上,卖烟小贩儿甩了甩晕沉沉的脑袋,一抬头,正看见旁边那艘船上,三个一身血污的汉子,在拆船尾的马克沁机枪,将拆掉的马克沁推入了水中,机枪被拆掉后,快船负重减轻,船头的舵手抓下了头上的呢帽,咬在嘴里,漏出了一顶圆圆的光头,只见那舵手发了一声闷喊,一扳船舵,快船猛地一横,转了一百八十度,整个儿掉了一个头!

卖烟小贩儿跳起身来,推开了按着他的邓辞乡,大声喊道:

“黄秃子,你他妈要干什么?”

那舵手一张嘴,将口中的呢帽甩进水里,大声喊道:

“李家兄弟,大丈夫马革裹尸,痛快!帮我转告柳当家,就说我黄秃子没丢咱惊门的脸——”

说完,黄秃子一声大喊,催动快船,直直的奔着日军的大船撞去。

“回来!回来!狗日的黄秃子!”

卖烟小贩儿在船尾跳着脚一阵大喊……

“当——轰——”

黄秃子驾驶的快船上猛地撞进了日军的大船中间,快船上的火药骤然爆响,掀起一股火光,炸翻了四五艘日军的大船,日军速度一降,邓辞乡这艘快船眨眼间便冲出了迫击炮的射程,卖烟小贩儿红着眼眶,颤抖着嗓子唱道:

“我们是东北抗日联合军……夺回来丢失的我国土,结束牛马亡国奴的生活。英勇的同志们前进吧,打出去日本强盗,推翻满洲国,冲锋呀,我们的第一路军!冲锋呀,我们的第一路军!”

邓辞乡听到卖烟小贩哑着嗓子的哼唱,不由得一声长叹,心中想道:

“久闻抗联的军士战不畏死,不料今日一见,悍勇如斯”。

这首歌,邓辞乡是知道的,这是抗联的杨靖宇作词的《东北抗日联军第一路军军歌》,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柳当先率领惊门的好手,投在了抗联第一路军军长杨靖宇的麾下,任前锋营营长一职,手下的士兵都是惊门的原班人马,打起仗来,进退如风,凶狠如火,原想着这帮人都是生着八只臂膀,身高丈二的神人,想不到今日一见,竟然也是些会流血,会受伤,也会死的普通汉子,只是……面对死亡,他们显得更加从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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