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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不记得那是一辆什么牌号的车了,连八十岁的王兴中叔叔也回忆不起来了。反正是辆轿子车,不是现在奔跑于高速公路的豪华大巴,也不是中小城市有人招手就停住上人的中巴。它的模样是这个样子:前头有个大鼻子,里头是轰轰响的发动机,呼隆隆转动的“螺旋桨”。司机座位前的大玻璃分成两块,每一块都像农村人家灶火的小窗子一样大。司机坐在驾驶座上往外看,有一种进了菜窖的感觉。车帮上的玻璃窗也小得很,人一进去就像进了农家茅舍,光线立即就暗了下来。有人回忆说,可能是用卡车改装成轿子车的,大概有二十来个座位。但这却是当时定西专区专员公署惟一的轿子车了,七八成新。这辆车那几天破天荒地归王兴中指挥,他说去哪里,司机就乖乖地往哪里开。

王兴中是新成立的定西专区儿童福利院的教导主任,那几天负责从通渭县往定西县城拉孤儿。

这天他是第三次来通渭县收容所了。第一次是3月22日,拉走了一帮流浪儿;第二次来,这儿的娃娃太多了,——县上通知离县城近的襄南公社、碧玉公社和城关公社把八九岁以上的大娃娃送到县上的收容所来,一下子就集中起七八十个娃娃来——第二次来只拉走了五十多个。八岁以下的小娃娃没叫送,专区儿童福利院刚成立几天,房子少,缺床缺被褥,房子也不够。也才有三四个保育员,小娃娃去了照顾不过来。

这一次你轻轻松松就拉走了,总共就剩下二十五个娃娃了。通渭县民政局收容所的负责人给王兴中交待人数时说。

那里的话?你们局长已经跟我说了,马营公社还有几十个大娃娃呢,叫我捎走呢。王兴中说。

通渭县收容所设在通渭县城西门外山官庙旁边。这儿是通渭县城关公社管委会所在地,除了一座又一座的农家院落,沿街还有几个铺面。收容所把襄南公社、碧玉公社、第三铺公社和城关公社的大娃娃集中在一家公私合营前私人做过生意的人家里。主人被撵走了,娃娃们住在几间房子里,炕上挤不下的睡在地上,有的就睡在临街的铺子里,地上铺着麦草。王兴中拿着名册逐房核对,点名,招呼娃娃们上车。他叫了一个女娃的名字,但没人应声,便大声喊起来:

魏招弟!魏招弟在哪达哩!

还是没人回答,但墙角上的一堆麦草动弹起来。草堆里钻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姑娘,十一二岁的样子。

你叫魏招弟吗?

那姑娘没出声。

你怎么在草堆里趴着?

我没被子。沙哑的被风寒摧残了的嗓门说。

没被子还睡在地下?怎么不在炕上趴着去?炕都空下了!

我弟弟发烧,他们不叫睡。

谁不叫睡?

有个男娃。

你弟弟在哪达?

那姑娘把麦草扒了一下,出现一团破棉絮。王兴中蹲下摸了摸,叫起来:哎呀,这娃娃烧成了这样子。梁师傅,你把这娃娃抱到车上去。司机梁师傅走近来弯下身子看,皱着眉头说,这娃太小了嘛,才五六岁,你不是说拉八岁以上的吗?王兴中问那姑娘:你弟弟几岁了?那姑娘说,七岁。王兴中也皱了皱眉头,但他略一寻思说:

拉上,拉上吧。

司机说,病得厉害,别死在路上。

王兴中蹲下又摸了摸,站起来说那姑娘:

抱上,你把你弟弟抱到车上去。

那姑娘从草堆里把那团破棉絮抱出去了。终于,人数都查对完了,孩子们挤着上车,这时又出了一件事: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娃娃硬要挤上车,收容所的负责人大声训斥:回去!前天不就说过了吗,你不够条件。但那娃娃还是往上挤,那干部拉住就是不叫上。王兴中问怎么回事?

这娃是前两天第三铺送来的,登记时说他家里有人抚养。叫他回家去,他不回。他非要上福利院去。

王兴中问,你叫啥名字,今年多大了?

十一岁。我叫那拴拴。

你家有啥人?

我二爸。

你二爸对你不好?

好着哩。

那你不家去?

我二爸家困难。我二妈饿死了,大哥和妹子也饿死了,二爸连自己都顾不住了。

叫上车吧,叫上车吧。按说呢,有人管就不能去福利院,可父母都没了,也符合孤儿条件……叫上车吧。

收容站又给了王兴中一面袋馍馍,说这是娃娃们晚饭吃的干粮。还多带了一顿的,恐怕你们半夜才能到定西……可不敢叫一顿吃了,小心胀着。车就开了。

收容所位于县城西门外西南方向的街道上,这条路通往第三铺公社,所以车先是往西门洞子返了一截,绕了个弯子这才往正西方向的通(渭)马(营)公路驶去。经过通渭县汽车站、煤炭公司、砖瓦场和药材公司之后就上了山,后来又下山,又上山……沿途经过了高碾子、坡儿川。这时娃娃们叫起来:

大大,给些馍馍。

王兴中把馍馍分给大家,一人一个。四两一个的白面馒头。车到马营镇又拉上了三十个人。车上一个人的座位上挤两个人还坐不下,十几个娃娃坐在过道里堆着的破烂被褥上。汽车出了马营就沿着古代的商旅马帮踏出来的、抗战时期民国政府拓宽的跨省公路——华(家岭)双(石铺)公路——向着巍峨耸立沉默不语的华家岭攀升而上。

华家岭海拔2457米,是甘肃省中部第一高峰。已经是春天了,1960年3月28日,在马营公社的河川和沟岔里柳树已经泛着淡淡的绿烟,农民们已经播种春小麦了,冬麦也返青了,但华家岭的沟沟岔岔的阴洼里,冬天的积雪还没有消融。光秃秃的白杨和柳棵子因为冰雪的摧残永远也长不大,树林子就像蒿草滩一样黑楚楚灰蒙蒙的。草是白的,土是黄的,只有天空蓝幽幽的闪着耀眼的烤蓝般的光芒。太阳异常的明亮,太阳光像瀑布一样洒在山梁上,洒在车篷和车窗上。随着之字形的盘山公路的攀升,不论坐在哪边的娃娃都有被太阳耀得睁不开眼睛的时候。汽车越爬越高,马营镇方向延伸过来的沟岔已经变成了深沟大涧,万丈深渊。从车窗往下看去,马营镇已经湮灭在午后的熏风雾蔼里了。由于颠簸,体弱的娃娃们觉到了晕眩和恶心,有人呕吐起来。

我叫你买把香,你忘了吧!司机梁师傅说王兴中。

那天买下的你不拿上,现在又怪我了。

你就不该给他们吃馍。

娃娃们忍不住嘛。

王兴中和司机正在说话,有个孩子叫起来:大大,停一下车,停一下车!

王兴中回头望去,说话的是县城收容所最后上车的那个娃娃。他问,那拴拴,你咋了?

那拴拴说,我憋不住了!

汽车正好驶到山岭上一段拐弯的地方,路平,司机一下子刹住了车,喊,快下去,快下去把去。王兴中就坐在车门旁的一捆毡上,——这是他从马营镇的供销社采购的——他推开了车门,转身又去扶那拴拴伸过来的手。但是孩子还没走到他身边,身上已经散发出来一股极臭的气味。本来就一身臊味的孩子们喊了起来:

把到裤裆里了!

臭死了!

王兴中拤着那拴拴的两腋从一个孩子的头顶越过,转身放在门外边的公路上,说了声快把去,然后自己也跳下车,朝着车上喊:

谁还把哩,也都下车;尿尿的也下车尿去。再开车就不停了!

他拉着那拴拴的手走了几步,就帮着那拴拴收拾。那拴拴已经把裤子和腿搞得一塌糊涂。他干脆叫他脱掉裤子,用土块帮他擦屁股擦腿,又把裤里子翻出来擦了好久。还朝着下了车的娃娃们喊:男娃娃这边,女娃娃到那边去——拐过塆子去!

后来,孩子们又上车了,挤着坐好了,车又发动了,却有个女娃喊起来:莲莲还没来哩!他问哪个叫莲莲?那个脸烧得红红的小娃娃嘶哑的声音喊着说:

我姐姐没来哩。我姐姐叫莲莲。

王兴中下车了。他往四周看了看,又拐过塆子到山梁那边去找,还是看不见人影。他大声喊,莲莲!走了!要开车了,快上车,莲莲!山谷里响起一连串的回音,莲莲……莲莲……但是没有莲莲的回应。他奇怪了,回去把车上的孩子们叫下来:

下来,谁的腿攒劲了就下来,找一下莲莲去。

孩子们散开了。不一会儿,那个拉了一裤子的那拴拴哎哎地喊着,从二百米远处,一截垒了很多大土块状若花墙的地方钻出来了,大声喊,莲莲在这达哩!莲莲在这达哩!他大声说,你把她叫回来!那拴拴回答,这达有个死人!莲莲哭着哩!

王兴中觉到了蹊跷:尿个尿嘛,跑那么远干什么?他快速地走过去,向着那堵花墙一样的土堆走去。那花墙是1958年建的,是大跃进的产物。那时候他还在定西专署的干校当老师,在临洮县呢,但是他知道那一年省委上马了一个引洮工程,通渭县抽了两万三千民工去渭远县劳动,动员一万七千民工去靖远县和皋兰县大炼钢铁,还有一千多民工去修铁路……那一年全国水土保持检查团要来通渭,途经华家岭,县委组织五万民工到华双公路和西(安)兰(州)公路沿途搭彩门种树,修花园,整整半个月。由于劳力不足,把老汉、小脚老婆子都赶上华家岭来了。结果,博得了检查团的表彰。接着,深秋天气,专区领导又命令通渭出动二万五千名劳力,照样有许多小脚老婆子和青年妇女到这冰封雪盖的几十公里山梁上会同定西和会宁两县的数万民工大战华家岭。在公路两边挖鱼鳞坑,种草种树,创造山顶人造园林。在通道显眼处还用大土块垒了雄狮猛虎的造型。整整干了两个月。那时地委宣传部出版的《定西日报》上有这样的口号:洮河过了华家岭,贫穷的日子断了根。县委宣传部的会战简报上的口号是:脚踏地球手搬天,两肩担平华家岭。1959年反右倾之后干校停办,地委又把他抽到了地委工作组,叫他跟地委农村工作部部长到通渭县调查通渭的粮食情况——通渭的县委书记向省委汇报,说通渭缺粮,饿死人了——是否属实。那次他就在华家岭深入群众,看到了两次大战华家岭的成果:公路旁栽的柳树和白杨,每隔一段修个花园——没有砖,用土崖上挖下来的黄土块块垒下的花墙。时间才过去了一年多一点点,那一个一个的花园已经荒芜,花墙坍塌成了一堆一堆的黄土。

在公路边的一截“花墙”后边,他看到了跪着哭泣的莲莲。他喊了一声莲莲,但立即就住嘴了。他看见莲莲的面前两三米之远,一具人的骨头架子倾斜着,倚在一截“花墙”上。他停顿一下脚步才走近莲莲,问,莲莲,你怎么跑这儿哭来了?

莲莲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脸去,又哭。他走过去拉她:莲莲,走,你跪这里咋呢?一个死人,你不害怕吗?

莲莲还哭。他便用力拉,说,走呀莲莲,人都等着你哩?你哭啥哩,这么伤心?

莲莲说话了:大大,我哭我娘哩。

你想你娘了吗,触景生情了?瓜娃子快走,一个人在这里瘆得很!

大大,你不要拉我。我找着我娘了……呜呜……

王兴中不胜惊讶:快不要胡说了,那怎么是你娘哩?你是哪达人?你不是城关公社的人吗?

呜……

孩子突然就哭倒在地上,杵了一脸黄土。她的脏兮兮的脸上滚动着泪水,嗓子扯心裂肺地嚎起来:

大大,这就是我娘呀……娘呀,我的娘呀!你就这样走了吗?你把弟弟和我撇下了……

这真是太骇人了!王兴中松开了莲莲的胳膊,一下子怔住了,还有后边跟着跑过来的几个娃娃也都十分惊骇,呆立一旁。他们一起注视起这个死尸来。这的确是个女人,她头上的纂纂被华家岭上的大风吹散了,长拖拖地拖在脑后,土苍苍的,在春日的华家岭的冷风里索索地抖动着。但是,任何人也看不出来这个人的模样与莲莲有什么关系,因为她身上的肉已经化光了,就剩下个骨头架子,骨头架子上还套着被风撕破的妇女的大襟汗衫,松松垮垮。肋骨白花花的很整齐。一只鞋离开着骨架,鞋里灌满了黄土;另一只鞋已经不见了。衣裳的颜色和完整的骨架只能说明这个人死的时间不久,一年多,最多两三年。眼睛、鼻子、嘴都是黑窟窿,惟一的特点就是最大的那个黑窟窿里,两排白生生的牙齿很完整,它似乎在证明这个妇女还比较年轻……

一切都凝固了,围观的孩子们惶惑惊恐的或者不以为然的神情都凝固了。

王兴中很是为难,这丫头说这是她娘,哭个不停,怎么才能劝她止住哭呢?他思索片刻说,莲莲,你说这个人是你娘,你怎么知道她是你娘?你娘多大岁数!

我娘没的时候三十出头。

三十出头的人多了,我来过华家岭,知道这一路死下的人多得很。挖鱼鳞坑的时候有人栽倒就没气了,就埋在树坑里了。大战华家岭结束,回家的路上,有些人坐下缓一缓就站不起来了……

大大,你看!

莲莲坐起来了,伸开黑几几的手指。手掌里是一枚生锈了的黄铜顶针。王兴中说:

这不是一个顶针吗?

莲莲说:

这是我娘的顶针。我在我娘的身旁找着的。

王兴中的心震惊了,但他接过顶针看了看又说,你这个娃娃,妇女们戴顶针的人多得很,咋就说明这是你娘的顶针,你娘的顶针有记号吗?

没记号,我娘的顶针没记号,但这就是我娘的顶针。我娘走的时候,——去年我们离开家的时候——专门把一个顶针套在手指头上的。我娘说,咱们逃命去,一定要戴上个顶针,路上鞋破了衫子烂了好补……我看着我娘戴上的。

王兴中仍然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巧合的事,他又说,莲莲,你家是城关公社,——花名册上写着呢——你是高碾子的人,对吗?

对对的。

对对的就好办了——高碾子村离着这儿七八十里,你娘怎么能到这里来呢?

我和我娘一搭儿出来逃命的,还有我弟弟,我姐姐……呜呜……

你说,你把话说完。你先不要哭,把眼泪擦干。

但莲莲的眼泪就是擦不干。王兴中耐心地等呀等呀,等到莲莲的哭声变小了,变成了抽泣。她一边抽泣一边说:

去年春天的时候,麦子才种上,队长通知我家,说我大在洮河工地没了,放炮叫石头砸死了。那时我家没吃的,队里一天喝一顿清汤汤。我娘瘦得一把柴了。我娘说等到扁豆下来了找妹妹去——就是我的小姨娘。我娘说小姨娘家在华家岭老站过去一些的地方。我娘说,小姨娘家日子好过一些,那里地广人稀。我娘还说,小姨娘不收留的话,我们就到会宁逃命去。六月里扁豆熟了。我家的前后院里,那年我娘种上了些扁豆。扁豆下来了,在自家的院子里把扁豆收拾完了,我娘就领上我们走了。领着我姐,我弟,我。我们走了一天,从天不亮走,到马营后晌了。我娘说找个人家缓上一夜。找了几家人,都不留我们。我娘说咱接着走,还有三十里路,天黑透就到了。我们就又走,走到这达我娘走不动了。我娘说缓一会儿,一缓下就起不来了。我娘说口渴得很。我们背着一罐水哩,还剩一点点了,我姐端过来叫我娘喝。娘不会喝了,嘴不会动了。我姐给我娘灌水已经灌不进去了,灌上就淌出来,灌上就淌出来。后来,天黑黑的了,啥也看不见了。我和我姐,我姐十五岁,还有我弟,不知道怎么办呢,往前走呢,还是回呢,我娘又怎么办呢……我们就是哭。后来从那面走过来一个人,听见哭声了,走过花墙进来一看,叫我们不要哭了,说我娘没了。他问我们往哪里去,我姐说我娘领我们找小姨娘去。他问小姨娘在那个庄?我姐说走到老站就不远了,但不知道是哪个庄。我们没去过。那个人说,你们知道庄名我就把你们送一下;你们不知道庄名,我没办法送呀。你们还是跟上我回去吧,我到坡儿川去。我们害怕那个人。我们听我娘说过,路上有杀人吃肉的人呢。我们说我们还要往前去。那人说,娃娃们,狼把你们吃过哩。我们没办法,只能听他的话,跟着他下了华家岭。后半夜才到了他家里。缓了两天,就又回城关的高辗子去了。那天离家的时候,我姐背着收拾下的十几斤扁豆,我背着个水罐子,我娘背着一块毡。我娘说,天热着哩,被子不盖行呢,要背块毡呢,外头睡觉要防潮湿呢。我娘还拉着我弟弟……我和姐把扁豆背回家了,把弟领回家去了,毡给了领下我们的那个好心肠的人了——我们也背不动了。

因为说话,莲莲倒是不哭了,王兴中却泪流满面:

莲莲,你怎么认出这地方来了?

我看着这个塆子像。我们在这达缓下的时间太阳落山了,但是天还没黑,还亮着呢。我一找找着我娘了。我记得缓在一截花墙后头。

你姐姐哩?

半个月前殁了。正月里,大队把我和弟弟送到公社的福利院去了,我姐姐从我二妈家来看我们。我们回到高碾子二妈收养了我们。后来我和弟弟上了福利院了,队长不叫我姐去,我姐大我两岁,能当劳力了,能给队里干活了。我姐到福利院看我和弟弟,在福利院住了一夜,染上了痢疾回到二妈家几天就殁了。

王兴中大恸。良久,哽咽着嗓门对身旁的孩子们说:

来,娃娃们,我们把莲莲的娘埋了。

王兴中说完话就走上前去,把那具骨头架子抱起来。骨头架子上、头发上和破衣烂衫上落了不少黄土,他一抱起来,黄土就哗地洒在他的中山装制服上,但他一点儿也没嫌脏,抱着骨头架子走了几步放进一棵小白杨的树坑里。他说,娃娃们,把囫几抱过来,埋上。

孩子们一拥而上,抱起倾倒了的花墙上的土块。

很快,小白杨的树坑就变成个坟堆了。然后,王兴中拉起哭软了的莲莲,还来了个大女子从另一边扶着,把莲莲扶上了汽车。汽车嗡嗡地吼着,又往前驶去。这时,橙黄色的太阳浮游天际,像是一块烧红了的烙铁,正在缓缓地凉下来,又像是火盆里一块就要熄灭的木炭。云彩多了起来,云彩绚烂之极。灰蒙蒙的雾气从沟底里升起来,和云彩沆瀣一气把远处的山头淹没了,华家岭就像是大海里沉浮不定的一条鱼脊背。汽车就在这条鱼脊背上行驶。风大起来了,空气骤然寒冷,孤儿们把破棉袄裹紧,抵御从四面袭来的寒气。华家岭的春天不像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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