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3月13日傍晚。

考水村。

胡德谦坐在太师椅上愁眉不展,苗君儒和胡泽开到县城去了那么久,还没有回来。

苗君儒临走前对他说过,要他注意李明佑与卡特这两人的动静。他对大鼻子的外国人没有好感,只是看在苗君儒的面子上以礼相待。

据身边的人回报,卡特吃过东西去睡觉了,那个李教授正一个人在房间里看那张拓片。两人都没有什么异常。

他的儿媳妇从内堂端了一碗参汤出来,放在他旁边的桌子上,望了他一眼之后,转身进去了。

小儿子胡福源从小就胆小怕事,长大后想出去跟两个哥哥学做生意,可胡德谦就是不让。他也知道小儿子不是做生意的料,只会吃喝玩乐。原先他在县里替小儿子找了一门差事,可这家伙在县城里学会了嫖赌。嫖是嫖不了,可也要拿着钱往妓院里砸,关起门来折腾女人。至于赌,一个晚上输掉一两千大洋,那可是一户殷实人家两三年的收入。没有办法,他只得将小儿子带在身边,管得死死的。

刚喝了几口参汤,一个家丁走进来,低声说道:“胡老爷,那个李教授一个人拿着一张纸出去了,要不要派人跟着?”

胡德谦说道:“那还用说,马上派人跟着,注意不要让他觉察到。”

那个人领命去了,胡德谦想了一会儿,觉得不对,正要跟着去看看情况,不料从外面进来一个人。当他看清那人的样子时,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

进来的人是他那被日本人抓走的小儿子胡福源。胡福源走到父亲的面前,不冷不热地叫了一声“爸!”

胡德谦有些惊喜,他虽然恨胡福源不成器,也知道考水村的秘密是胡福源透露给日本人的,但毕竟是他的儿子。他起身问道:“日本人放你回来了?”

胡福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道:“爸,我想跟你谈谈!”

胡德谦见儿子这语气,有些生气地说道:“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

胡福源说道:“爸,你对我说过,我们家祖上是唐朝皇帝,祖上有一枚传国玉玺传下来,那传国玉玺呢?”

胡德谦问道:“你突然回来问这个做什么?”

胡福源起身上前两步,说道:“在你的心里,是你儿子的命重要,还是传国玉玺重要?”

胡德谦说道:“你是我的儿子,传国玉玺是全族人的,不能相提并论。”

胡福源冷笑道:“所以你不肯拿传国玉玺把我从日本人手里换回来,你知不知道日本人差点杀了我?”

胡德谦的神色黯然,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传国玉玺放在什么地方,就算知道,也不可能拿传国玉玺去换你。我宁可花光家里的……”

胡福源大声道:“够了!从小到大,你总说我不成器,我想做生意,你不答应。我在县城里和朋友学交际,你说我是败家子。你帮我娶了一个女人,却为了你自己享受,还说什么怕村里人议论,一个女人不生孩子,是被人看不起的。作为你的儿子,我算什么东西?”

胡德谦惊道:“你疯了?”

胡福源惨笑道:“我是疯了。一直以来,我活在你的威严之下,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的痛苦?当我看到我老婆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的时候,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胡德谦大声道:“我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你。你那么不成器,将来怎么令村里人服你?”

胡福源说道:“我根本不想当什么族长,只想做个真正的男人,哪怕只有一次都行!”

胡德谦痛苦地闭上眼睛,说道:“这些年来,为了你的病,什么名医都找过,可就……”

“不!”胡福源打断了父亲的话,说道:“我多年都没有治好的病,日本人帮我治好了!”

胡德谦说道:“不可能!”

胡福源说道:“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他说完后进了内堂,从里面扯出了他的老婆,当着他父亲的面要扒掉老婆的裤子。

胡德谦大声骂道:“畜生!”

胡福源涎着脸哈哈大笑道:“你是老畜生,我是小畜生!我不但把你告诉我的秘密对日本人说了,还带他们……”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村民上气不接下气地推门进来,惊慌失措地大声叫道:“德谦叔,德谦叔,不好了,不好了,一队日本兵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在祖宗……祖宗的八卦……八卦……”

不用那个人说,胡德谦的脸色已经变了,因为他听到了从八卦坟那边传来的枪声。

他对那个人叫道:“马上派人去看看胡泽开的游击队来了没有,另外通知全村组织起来的那些人,都给我拿东西去保护祖宗坟!”

苗君儒走之前已经告诉过他,要他在祠堂和八卦坟的旁边多派些人手,必要的时候挖战壕,做好打战的准备。他已经做了安排,在八卦坟的山顶上加了两三门土炮,那些土炮是民国初年遗留下来的,虽已经生锈,但装上火药和铁砂子,在近距离内杀伤力还很大。

胡宣林颤微微的从外面进来,说道:“德谦呀,快想办法,日本人去挖祖宗坟了!”

胡福源一把推开身下的女人,说道:“他们想要的东西最可能藏在两个地方,一个八卦坟,一个就是祠堂!”

“畜生,我杀了你!”胡德谦气得五脏俱裂,伸手从站在旁边的游勇庆手里夺过步枪,可没等他拉动枪栓,胡福源早一溜烟地从后门逃走了。

胡德谦站稳了身子,朝天放了一枪。枪声在这屋内,显得异常的沉闷,却也传出去很远。

他带着几个人来到村中祠堂,见祠堂前已经站了上百个人,有老也有少,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家伙。

在祠堂对面的凤形山上,枪声一阵紧一阵。他悲哀地看着面前的这些人,就冲他们手上的那些“武器”,还没有等见到日本人,就已经死了。

一个人拨开人群走了过来,他认出正是昨天晚上和胡德欣一起,在村西头小庙失踪的那个刘上校。

他急忙上前抓着刘勇国的手,说道:“刘上校,你一个上校军官,身边怎么没有人呢?”

刘勇国说道:“胡会长,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罗局长带了几十个人在山那边,听到枪声一定会赶来的!”

他看了一眼祠堂前面的人群,大声说道:“老人女人和孩子回家,年轻人留下跟我走!”

胡德谦拉住刘勇国说道:“我怕还没等援兵到来,已经……”

刘勇国说道:“目前是要想弄清那股日本人的情况!”

他下午从山神庙离开后,一路上都在想着如何从小野一郎手里救人,可想来想去都没有好办法。他回到那个小山村,要罗中明暗中派人注意山神庙那边的动静,然后由一个山民带路,赶往考水。因为他听胡德谦说过,苗君儒会去考水。他觉得这些日本人在婺源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目的,有必要找苗君儒商量一下,以便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法。他刚下考水村东面的那道山岭,就听到前面传来的枪声。

他一听那枪声,登时吃了一惊。他与那小股日军打过交道,知道那股日军手里的武器,都是美式冲锋枪,而现在他所听到的,则是日军三八大盖的声音。

难道又有一股日军进来了?

他当机立断,要那个带路的山民马上回去,命罗中明留一部分人注意山神庙那边的情况,其余的人火速增援考水。另外,要罗中明以他的名义,派人去县城向县长调救兵。

他都没有想到,外围从四个方向进攻婺源的那些日军撤走后,县保安大队和那个团正规部队打剩下的人,奉命回到县城休整,周边地区只留下少数人负责警戒。有两股日军却在得到矶谷永和的命令后,分别由西线和北线偷偷进入了婺源,协助婺源境内的日本人完成任务。外围的日军则按兵不动,观察着周边的情况,以便及时调整部署下一步行动。日本人虽然有一个重要的人质在手里,可也怕地方武装势力。因为他们很清楚,国民党上层知道他们手里有人质,而下面几个县的保安团和共产党人领导的游击队,则是无所顾忌的。

与考水村守护在八卦坟的人发生冲突的,正是从西线过来的那股日军,约两百余人。这股日军偷偷过了县保安大队的警戒线,奉命直扑考水。虽然日军尽量绕过村庄,但他们的行踪还是被人察觉了。

※※※※※※

1945年3月13日晚上。

婺源县政府县长办公室。

汪召泉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刚接到下面的人送来的情报,有两股日军已经偷偷进入了婺源,目前去向不明。

苗君儒对他说过,保安大队的队长方志标带人去了黄村,可一天过去了,方志标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刘师爷曾经警告过他,要想日本人手里的人质安然无恙,无论县里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轻举妄动。

昨天上午接到上面来的电报,电报中的措词很严厉,要他配合刘上校的行动,但务必保证人质的安全,否则军法从事。电报中还称,依婺源县外围日军的情况看,应该不会发动大规模的进攻,要他做好县内的防备工作。

他怎么都没想到,还没等他有所防备,日军居然偷偷溜进来了。

他焦急地在室内走来走去,一个秘书推门进来,还没开口报告,就听带他吼道:“快去帮我找刘师爷!”

秘书怯生生地说道:“刚刚得到下面的消息,刘……刘师爷他被方队长抓起来了,现在,方队长和刘师爷就在外面,要求见你!”

汪召泉招了招手,秘书会意,转身出去了。没多久,方志标拉着被捆住的刘师爷推门进来,敬了一个礼,站在一旁说道:“汪县长,刘师爷私通日本人,已经被我抓起来了,我特来请示怎么处理?”

刘师爷跪在地上哭道:“汪县长,汪县长,我也是一时糊涂,求求你饶过我这一次,其实我那么做,都是为了……”

“砰砰”两声枪响,刘师爷一头栽倒在地。汪召泉把手里的枪丢在桌子上,整个人像是被人打了的茄子,瘫坐在椅子上,缓缓说道:“方队长,抗战期间,有敢于通日者,一律枪决!”

方志标说道:“我听说苗教授来找过你?”

汪召泉跌坐在椅子上,说道:“他要我派人去考水,我没有同意。”

方志标问道:“为什么?”

汪召泉缓缓说道:“我刚刚得到下面的消息,有两股日军已经偷偷进来了,一队从西线,一队从北线。方队长,保护婺源的重任,我可是都交给了的!”

方志标微微一惊,说道:“请汪县长放心,我一定尽忠职守。据我所知,北线那边有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他们知道该怎么做。我想带人去西线,寻找那股日军。”

汪召泉低着头喃喃说道:“上面却要我保证人质的安全,否则军法从事。你说,现在乱成这个样子,我怎么救人?”

方志标问道:“救人,救什么人?”

汪召泉看了一眼挂在墙上了蒋介石戎装像,痛苦地用手抱着头,说道:“早知道就不来婺源当什么鬼县长了,在赣州当我的教育局长,根本用不着这么担惊受怕。”

方志标鄙夷地望了一眼汪召泉,转身走了出去。

※※※※※※

苗君儒一路骑马狂奔,其余三个人紧随其后,离考水村还有十几里,就隐约听到那边传来的枪声。

胡泽开一夹马肚,冲到前面去了。

转过一道山口,苗君儒远远看见考水村左边八卦坟的山上,硝烟正浓。

苗君儒和胡泽开骑马刚到山脚,就见胡德谦在几个村民和乡丁的护送下从山上下来。而在另一边,罗中明带着三四十个穿着黑色警察服装的警察,奔了过来。

胡泽开下马上前朝胡德谦问道:“我的人呢?”

胡德谦老泪纵横,喃喃道:“都……都打光了!”

罗中明赶过来问道:“刘上校在哪里?”

一个乡丁回答:“还在上面呢!”

胡泽开和罗中明相互看了一眼,各自抽出腰里的枪,拔腿就往上冲。

胡德谦捶胸道:“不要……不要上去……没用的!”他见苗君儒也要往上冲,忙叫道:“苗教授,祠堂……祠堂……”

苗君儒一惊,瞬间明白了胡德谦的意思,说道:“快走,我们去祠堂!”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听到村里传来美式冲锋枪的声音。循声望去,见火光从村中冒起。

※※※※※※

八卦坟的山顶上,刘勇国伏在一个土堆后面,突然起身一个点射,将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日军打趴在那里,而后迅速躲回壕沟里。

八卦坟所在的凤形山是一座并不高的小山丘,南面是农田,北边和西边都连着山,东边是通往县城的路。日军是从西边赋春乡方向那边过来的,有两百多人,配有几门小炮。

在山顶上负责看守的那几个村民,一看对面的山谷里出现了一队人,就警觉起来了,刚喊了几句话,日本人手里的枪就响了。

此时山顶上有上百人,一半是挖壕沟的村民,那几十个负责守卫的乡丁,手里拿着的都是老式的汉阳造,有的还是土铳。双方刚一交火,这边就倒下了几十个。

就在那股日军端着枪往山上冲时,一个乡丁点燃了山顶上的两门土炮。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几个冲在最前面的日军,被巨大的冲力撞飞出去,当他们落下来时,身体上布满了大大小小被铁砂子打出来的洞眼。

日军并没有继续往上强攻,而是伏在地上,依仗武器的优势射击,并迅速占领了与凤形山相连着的另一处小山顶。那个小山顶与凤形山中间连着一道凹形的山梁,山梁上有一些凸起的大石头。占据那处山顶的日军并不继续往前进逼,而是架起了两挺机枪朝凤形山这边的山顶射击。

山顶上的人躲在刚挖好的壕沟里,根本不敢抬头,一抬头,子弹就钻进脑门。有枪的人趴在壕沟里,有一枪没一枪的胡乱朝山下开着枪。

壕沟里倒了好些具尸体,无一都是脑门中弹,一枪毙命。就是躲在壕沟里,也不安全,日军那几门小炮发射的炮弹,几乎就是专门打躲在壕沟里的人,一炮下来,两三个人就没了,有的被炸得一塌糊涂。

剩下的一些乡丁和村民,都是没有打过仗的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屁滚尿流,抱着头躲在壕沟里,动都不敢动。有几个想冲出壕沟往回跑,可还没跑几步,就被人一枪给放倒了。

十几个日军猫着腰,正一步一步向山顶爬去。当他们来到距离山顶的壕沟还有十几米的地方时,一排枪支从壕沟里伸出,一阵枪响,那十几个日军当即倒下,尸体顺势滚了下去。

在紧急关头,刘勇国带着胡泽开的游击队赶了上来。胡德谦不顾自己六十多岁的身体,坚持着跟了上来。

山顶的泥土被鲜血染红了,到处是尸体。刘勇国朝山下望去,见日军聚集在山下的山谷中,除了几门小炮轰击外,就是不断派出一小队人往山上攻击。他看了一会,觉得很奇怪,如果日军的攻击目标是八卦坟,依日军在人数和武器上的优势,完全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冲上山顶,根本无须这么折腾。如果目标是村里,也可以分出一部分兵力,绕过前面的山嘴,沿大陆直扑村子。然而,日军都没有那么做。

他虽然没有在正面战场上和日军交过手,但对于日本人的狡猾程度,还是非常了解的。

刚才他带人上来支援时,日军安排在另一个山顶的观察哨,明明看得很清楚,但他们却没有遭到小炮的轰击,而当他们全躲进壕沟时,日军的小炮开有开始轰击起来,而且轰击得很猛烈,也很准。

胡德谦想叫一个村民回去报信,可那个村民离开壕沟,还没跑出10米,就被对面山顶的日军一枪放倒。

依日军的这种打法,似乎要将他们全部困死在山顶上,才善罢甘休。他瞬间反应过来,这股日军的真实目的,是想诱出村里的人,以便另一股日军的行动。

他爬到胡德谦的身边,把日军的真实企图说了出来,要胡德谦立即带人回村,他带一些人在这里顶住这股日军。

有两个游击队员刚从壕沟里探出头,就被对面山顶上的几个日军打倒。

目前对山顶这些人威胁最大的,就是对面山顶的那些日军,还有山下的日军小炮。他从一棵小树后面探头看了一下,对面山顶的日军约莫有十几个,配有两挺机枪,从这里到对面山顶的直线距离,也就两三百米,在中正式步枪的射程范围之内。

对面那十几个日军的枪法都不错,每个人占据有力的位置,专门瞄准从壕沟里探出身体的人,几乎是一枪一个,很少有打偏的时候。壕沟里的人要想开枪,必须不停地交换位置,突然探出头,趁对面日军没有瞄准之际,开枪后迅速缩回。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探出头去,准星牢牢圈住对面山顶的一个日军,勾动扳机后,迅速缩回壕沟里。

几发炮弹随即落在他身边,炸起的泥土落了他一身,他一摸身上,还好没有受伤,连忙爬到一旁。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算不被对面的日军打死,也会被炮弹炸死。他看了看带上来的那几十个游击队员,能动的还不到二十个。

他突然看到一个黑影从壕沟里窜起,几下起落,已经不知道窜到哪里去了。几串机枪子弹射在那黑影经过地方的土中,激起一些土屑。

趁着这空档,他又从壕沟里探出,瞄准对面的山顶开了一枪。刚要喘口气,只觉得头顶的光线一闪,一把明晃晃的刺刀已当胸刺到。

原来又有十几个日军,沿着土坡冲了上来。这一次,日军并未遭到枪击,而是直接冲到了山顶。

他的身体下意识地一滚,那把刺刀擦着他的肋下刺入土中。他扬起手里的枪把,结结实实地击在那日军的脖子上。那日军的身体一软,倒在他的身边。

还没等他起身,两个日军一左一右同时向他扑到。

一声枪响,左面那日军应声而倒。他斜着身子,避过右边日军的一刺,抓住那枪杆,曲起右腿,踢中了那日军的下身。那日军放开枪,捂着下身痛得大叫起来。他顺势调转枪口,“噗哧”一下刺入那日军的胸膛。

山顶上活着的游击队员和乡丁,从壕沟里纷纷起身,与日军展开了肉搏。山下的小炮停止了射击,两个军官模样的日军,站在那几门小炮的旁边,用望远镜饶有兴趣地看着山顶。

胡德谦靠在壕沟的边沿,手里拿着一把盒子枪,怔怔地看着面前那几个扭在一起的人。

刘勇国一刺刀挑开了一个日军的下腹,回头叫道:“胡会长,快带人回去!”

几个乡丁架住胡德谦,快速朝山下跑去。胡德谦边跑边回头叫道:“祖宗坟,祖宗坟呀!”

那声音非常沙哑,显得异常的无力和无助。

山顶上,只剩下刘勇国和四个游击队员,在他们面前,有八个虎视眈眈的日军,三个在前三个在后,侧面两个。

他们五个人背靠背站着,挺枪面对那八个日军。在山坡下,又有十几个日军迈着罗圈腿冲了上来。

游击队员缺少基本的军事训练,刺杀技术根本无法与凶悍的日军相比,两三个人都无法斗得过一个日军。刘勇国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下身边的几个游击队员,从他们脸上看不出一丝恐惧与绝望,反倒充满了愤怒与不屈。

八个日军同时挺枪进攻,刘勇国闪身隔开一把刺向他肋下的刺刀,一枪托打碎了那日军的头颅,返身一个斜刺,刺刀扎进了另一个日军的后心。

几下起落,地上倒了三个日军的尸体,而刘勇国的身边,也只剩下一个身材较为高大的游击队员了。

剩下的五个日军看出了苗头,四个日军把刺刀对准了刘勇国,剩下的那个日军,则把刺刀朝那高个子游击队员晃了晃,一副很藐视的样子。

那高个子游击队员大吼一声,挺着刺刀直直刺了出去,不料正中那日军的诡计。那日军向后退一步避其锋芒,趁其抽枪之际,侧身刺入高个子游击队员的右肋。

一口鲜血从高个子游击队员的口中喷出,他艰难地转过身,丢掉手里的枪,右手牢牢抓住那得意的日军,左手拉开了腰间手榴弹的导火索。

一声巨响,山顶上腾起一阵烟雾。

刘勇国依靠身体的灵活,已经刺倒了两个日军,可他的左臂被对方划开了一道口子。要是单单对付剩下的两个日军,他并不吃力,可现在,他面前已经站了十几个相继冲上来的日军。

他看着面前的这十几个日军,以这样的情形,他是绝无生还的可能了。他来婺源的目的是为了救人,想不到居然死在这里。他想起在山神庙前的时候,那个人对他的信任,内心顿时升起一股愧疚。

不能死在这里,一定要活下去。

他瞥见右边的那几根松树,再往下就是树丛,如果能够冲出这些日军的包围,跳到那地方,说不定可以借助松树和树丛掩护,成功逃脱。

就在他思索着如何脱身之际,身后接连枪响,见罗中明和另一个男人带着那几十个人冲了上来。那男人手里提着两把盒子枪,朝离他最近的几个日军连连开枪,转眼间,山顶上的日军倒下了十来个,剩下的几个日军见势不妙,转身往山下跑。

刘勇国大声对罗中明说道:“不要把人带上来,退下去!”

他的话音刚落,炮弹夹杂着呼啸声,已经在他的身边落下,十几个警察顿时血溅当场。他们已经无法往下退了。

※※※※※※

苗君儒要胡德谦他们一行人急赶慢赶,来到村中祠堂的拐角处,见祠堂门口的平地上,躺着十几具村民的尸体。一个穿着宽大和服的白发老者,就站在祠堂正门的台阶上,手里托着一样用黄绫包着的东西。在老者的身后,站着几个腰佩日本刀的忍者。白发老者身边还有几个人,其中一个正是苗君儒要胡德谦注意的李明佑,另一个是随苗君儒前来探险的卡特。还有一个,却是胡德谦的儿子胡福源。

李明佑的手上拿着那张拓片和族谱,神色显得呆板而痛苦。

十几个端着美式冲锋枪的日军,就站在台阶下,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他们。

苗君儒从拐角处走出来,上前问道:“你们要找的传国玉玺,已经拿到手了?”

白发老者点头。

“你这两天都活动在考水村周围,想要我帮你找到传国玉玺。如果我不离开,狐狸是不会露出尾巴的,所以我故意把拓片上的玄机透露给李教授,目的就是引你出现。”苗君儒接着说道:“依李教授的本事,不可能那么快破解那张拓片上的玄机,还有族谱上的诗!”

白发老者说道:“可是你忽略了一个人!”

苗君儒的眼睛转向卡特:“我早就应该想到,你作为一个探险家,凭什么隐居在山西五台山清凉寺,研究中国的古文化。你对我说过,日本人要你帮忙他们寻找传国玉玺。其实你一直都在寻找,只不过后来和日本人合作罢了。日本人把你和郭阴阳关在那里,目的就让我去救你。因为你是西方人,我不会认为你对中国古文化有多深的造诣,所以我一直没有防备你!”

卡特微微一笑,说道:“你对李教授说过,族谱上的诗是对应拓片上的图案的。要我解释给你听吗?”

苗君儒说道:“我倒想见识一下,你一个外国人,是怎么破解拓片上的谜团的?”

卡特得意地说道:“第一句‘一七进五心神乱’,一七为八,八进五为十二,寓意为十二生肖,指的是拓片上的龙,中国的皇帝不是把自己比喻成真龙天子吗?还有那八卦坟上的龙鳞砖,无不告诉我们,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是龙子龙孙。当然,我认为那个‘龙’字有两个所指,第一是八卦坟,第二就是祠堂里那张祖宗像。‘四退一行能平安’,是拓片上第三排第三个象形文字中的‘人’字。有第二个字印证,我确定了玄机就在祠堂内的那张祖宗画像上。果然,我和李教授来到祠堂,在画像的后面发现了几个字。‘寅火离木四一震’那一句,照阴阳八宫所属五行推算,我怎么想都想不通,不过,我们在祖宗像后面的柱子下面,发现了一块刻有八卦图案的石板,石板下面是空的,东西就在里面。”

苗君儒说道:“我确实没有想到,你对中国古文化那么了解?”

他转向胡福源:“刚才在路上,我已经听你父亲说了你的事。我认为日本人潜伏在婺源的特务,早就已经盯上你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利用利用你父亲对你的信任,早就偷偷把拓片上的图案,另外拓了一份给日本人。至于你被日本人抓走,那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那么做的。”

白发老者得意地说道:“你还知道什么?”

苗君儒转向李明佑,说道:“李教授,你去陕西蓝田县考古回来,我就觉得你整个人变了许多。当我被绑架后,我那几个一同随我去过蓝田的学生,都被人枪杀了。杀他们的人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不让有关传国玉玺的消息泄露出去。而知道传国玉玺这件事的,除了我们几个外,就只有你李教授一个人。可能你没有想到,我一再对我的那几个学生说过,有关传国玉玺的事情,绝对不能对任何人说。当我被刘上校他们从地牢里救出来,知道了这件事后,首先就想到了你,而那时,你正好带着我的儿子苗永建,一同到徽州寻找传国玉玺的下落。你之所以带上他,是因为你怀疑我把寻找传国玉玺的线索告诉了他;当你们从屯溪来到浙源乡的时候,按计划,日本人杀了你那几个带来的学生,只带走你和苗永建。有苗永建在日本人手里,对我也是一种制约。但是你们没有想到,廖教授会独自一人前来婺源,可惜她还没进入婺源,就遇到了你!”他的目光转向那白头发老者,接着说道:“你为什么要命令日军杀光那个村子里的人?”

白发老者哈哈笑道:“不亏是苗教授,你当教授实在太可惜了,你应该去当探长。”

苗君儒问道:“我想知道,你们从重庆带来的人质到底是谁?”

白发老者笑道:“这个答案你回重庆问去!要不是上川君想领教一下你的厉害,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苗君儒朝李明佑说道:“李教授,你到底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里?从民国十四年开始,我们同事应该有20年了。尽管我怀疑你在替日本人办事,可我一直都不肯定自己的怀疑。你是中国人,你有自己的良心,可是有些事情由不得你自己,对不对?”

李明佑哭道:“对不起,苗教授,我……我真的……是身不由己……”

苗君儒大声说道:“不管什么原因,我只知道你是个中国人!”

李明佑刚要说话,身体突然一颤,他扭过头去,看着身后的卡特,艰难地吐出一个字:“你……”

卡特的手上出现一把带血的匕首,对苗君儒说道:“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有关他的事,将是永远的谜。”

李明佑倒在台阶上,眼睛盯着苗君儒,露出无比的悔恨与痛苦,却隐含着一抹欣慰。卡特俯身从他手里把那张拓片和族谱拿了过来,朝身后燃烧着的祠堂丢了进去。

白发老者一步步地走下台阶,问道:“苗教授,你破解了那本《疑龙经》内的玄机没有?”

苗君儒老实说道:“没有!”

白发老者说道:“还有一天的时间,我相信你会知道的!”

他在几个忍者的簇拥下,沿着街道向另一头走去。卡特和胡福源连忙跟了过去。

苗君儒大声问道:“卡特先生,你这么帮日本人,到底有什么好处?”

卡特边走边回答道:“他们答应用完后,会把这枚玉玺送给我作为礼物!”

苗君儒追过去大声说道:“玉玺是属于中国的,我不会让你把它拿走!”

几串子弹射在苗君儒的脚边,与此同时,他身后响起了枪声。原来是刘勇国带着十几个警察赶过来了。他忙滚落在地,闪身在一块石碑后面。

双方展开了激烈的巷战。

美式冲锋枪在近距离作战占了很大的优势,子弹打得刘勇国这边的人不敢从墙壁后探身,但是他们也有自身的优势,躲在墙壁的后面,把身上的德国造手榴弹扔出去。在狭窄的街道内,这种德国造手榴弹的杀伤力还是很惊人的。

日军根本不敢恋战,边打边退,留下了好几具尸体。

苗君儒从石碑后面探出头来,几步冲上台阶,扶起李明佑。见李明佑张了张口,已经说不出一个字,手微微指了一下祠堂,脸上微微浮现一抹笑意,闭上了眼睛。

苗君儒低声道:“我知道,你是个中国人。”

胡德谦在乡丁的搀扶下走了过来,面对熊熊燃烧的祠堂,坐在地上哭道:“老祖宗呀!我造了什么孽呀!”

几个村民冲进祠堂,冒火抢出了几张祖宗像,还有卡特扔到里面的那本族谱,至于那张拓片,却已经被火烧掉了。

祠堂内的大火已经窜上梁了,根本没有办法救,大家眼睁睁地看着火势越来越大,毫无办法。

苗君儒拿过那张画有明经公胡昌翼的画像,翻过背面,见上面几个楷体字:九宫八卦,内藏玄机。

他站在台阶上,遥遥望向对面凤形山,见山上仍有枪声传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不知道那边的情形。他大声对正要带人往前追的刘勇国说道:“刘上校,不要去追了,马上带着你的人守住村边的廊桥,拖住那股日军,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他跑下台阶对胡德谦说道:“胡会长,赶快通知村里的人,趁着黑夜往后山躲,日本兵要杀过来了!”

胡德谦哭道:“就剩下一些妇孺老人了,还跑什么?那个畜生,畜生,我一定饶不了他!”

苗君儒说道:“能逃多少就逃多少!”他对站在胡德谦身边的几个乡丁和村民大声道:“还不快去?”

几个乡丁和村民连忙分头去了。

刘勇国提着枪过来说道:“我要去救人!”

苗君儒大声道:“在这里也是救人,难道你想让村里的妇孺全死在日本兵的刺刀下吗?”

刘勇国犹豫了一下,转身带人往村边廊桥去了。

苗君儒对走过来的苗永建说道:“照顾你廖阿姨,跟村民一起走,两天后我会回来找你们的!”看着苗永建扶着廖清走远,他转身也朝村边的廊桥走去。

胡德谦则带着七八个打剩下的乡丁,出村东,往日本人走的方向追上去。

考水村的村边共有四座廊桥,通往八卦坟那边的廊桥叫瀛西桥,桥长二十多米,宽三到四米,桥面是木板相连的廊桥,桥下是两座石头砌成的石墩。

苗君儒赶到瀛西桥的时候,见刘勇国已经和手下的人俯卧在桥边的田埂上,他刚要说话,见廊桥的另一头隐约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跑过来。随即,凤形山那边传来一声巨响。

※※※※※※

却说刘勇国看到那个从壕沟里窜出去的人影,其实就是游勇庆,他早就看出了斜对面山顶那两挺机枪对这边的威胁,趁着炮弹落下激起的烟雾,他从壕沟里窜了出去,依靠双脚的腾跳功夫,灵敏地避过对面山顶射来的子弹,跳到山腰间一块石头后面,这里有好几块巨石,每一块的后面都可以躲人。

他在几块石头间穿梭,避过对面山顶的射击,偷偷从石头后面伸出枪杆,瞄准对面的一个机枪手勾动了扳机,随着一声枪响,那日军机枪手一头栽倒,再也起不来了。好在天色已晚,对面山顶的日军看不清这边的情形,只胡乱开枪。而他,则凭借平时打猎练就的枪法和那双夜猫眼,在这时派上了大用场,他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让对面的日军摸不着虚实,虽然子弹如雨般射在石头上,可就是伤不着他。

有几个日军偷偷从侧面想包抄,被他一枪一个撩倒。

几发炮弹落在石头中间,迸起一些石屑,照样伤不着他。刚才在山顶的时候,他已经可以从炮弹飞来的呼啸声中,辨别炮弹要落下的大致范围。

正是他躲在这里,压制了对面山顶的日军,才使得刘勇国带着十几个人离开山顶,前去支援苗君儒。而此时山顶上,只剩下胡泽开与罗中明,那些警察全都打光了。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日军的小炮也停止了射击。躲在石头后面的游勇庆探出头去,见斜对面小山顶的日军不打枪了。他想从山背绕过去,对付那些打小炮的日军了。

他刚站起来,就听到凤形山顶传来胡泽开的吼声。他快步来到山顶,见十几个日军正逼向胡泽开和罗中明,整个山顶再也看不到其他一个活人。

他开了一枪,射倒一个日军,同时喊道:“胡队长,快跑!”

胡泽开的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了,他正操着一把大刀,想临死前找两个垫背的,听游勇庆那么叫,忙往后一闪,籍着黑暗拔腿就跑。他原来听苏北那边过来的干部说过,日本兵白天打仗很强悍,晚上就不行了,所以苏北地区的游击队,都选择晚上行动。

那十几个日军逼住胡泽开和罗中明,冷不防被侧面的游勇庆开枪打乱了阵势,刚一扭头就跑了一个,忙呼啦啦一下把剩下的罗中明围在中间。

游勇庆在树丛间跳来跳去,瞅准机会又开了一枪,射倒一个日军。

罗中明见逃走无望,大声叫道:“老子和你们拼了!”还没等他挥起那把断柄的步枪,几把刺刀同时刺入他的腹部。

游勇庆闪身躲在一个小土堆后面,在他身后的山坡下,就是胡氏祖先的八卦坟。他上来的时候,胡德谦对他说过,八卦坟上方的山顶的斜坡上,埋了不少炸药,那是预防日本人挖坟用的,炸药的引信在一块石头后面,只要点了炸药,整个山顶的泥土覆盖下来,正好将八卦坟所在的山谷全部掩埋。

山顶上的日本人正在壕沟里搜索活人,游勇庆爬到一块石头后面,扒了几下,露出几块青砖,揭起青砖,摸到了一根导火索。

幸亏炸药是埋在斜坡上,也幸亏日本人的炮弹打得准,只打山顶的壕沟,要不然,几发炮弹打到这里,引爆炸药,整个山顶就没了。

他拉燃了导火索,滚下了山坡,爬起来朝着考水村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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