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水村瀛西桥头。

苗君儒从对面两个人影跑动的速度看,断定不是日本人,他急忙迎了上去,两人一碰面,他认出是胡泽开,问道:“胡队长,山顶的情形怎么样?”

胡泽开喘着气说道:“日本人……日本人马上就过来了,苗教授,我们怎么办?”

苗君儒说道:“我们在这里顶上一阵,让村里的人转移到山上去,能顶多久就顶多久!”

游勇庆也跑了过来,说道:“我把山顶给炸了!”

苗君儒惊道:“什么?你把山顶给炸了?”

游勇庆说道:“胡会长对我说,在八卦坟上面的斜坡上装了炸药,万一不行就点炸药,把山顶的土炸下来,刚好盖住八卦坟。”

苗君儒没有说话,胡德谦这么安排,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这时刘勇国说道:“胡队长,你带人在这里顶着,我带几个人去追那股日本人!”

苗君儒一把抓住刘勇国,说道:“就凭你带着这几个人,就能够把人质从他们手里救出来吗?”他把刘勇国扯到一边,低声问道:“告诉我,日本人手里的人质究竟是什么人?是姓孔还是姓蒋?”

其实他大致已经猜到日本人手里的人质,是什么样的人,只是无法肯定。

刘勇国说道:“对不起,苗教授,我职责所在,没有办法回答你!我来婺源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救人!”

苗君儒说道:“就凭你?”

刘勇国点了点头。

苗君儒回头看了一眼烧红了半边天空的祠堂,说道:“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答应你,把他们手里的人质救出来!不过不是现在。”

刘勇国问道:“为什么?”

苗君儒说道:“距离二月二还有一天的时间,日本人要想杀人质的话,不用等到现在!”

游勇庆指着前面晃动的人影叫道:“日本人上来了!”

一队日本兵已经冲到了桥头,桥这边一阵枪响,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日军顿时倒了。

刘勇国说道:“他们人多,又有小炮,我们顶不住的,不如先撤到村里再说!”

苗君儒说道:“等村里人逃上山,我们再走!”

正说着,炮弹带着呼啸声猛砸下来,在几个人的身边炸开。好在几个人早有防备,仆倒在田埂下,才没有被炸伤。

几挺歪把子机枪已经叫了起来,子弹从众人的头顶飞过,压得大家抬不起头来。

苗君儒听到身边“啊”了一声,见一个警察的头歪到一边,鲜血从颈部狂飙而出。从村内跑过来一个人影,手里好像提着什么东西,过了村边的那棵大樟树,还没跑几步,就被一串机枪子弹打倒。

“我去看看!”游勇庆匍匐着,顺着田埂的沟底向村内爬去。

桥对面的日军不知道这边的情况,不敢贸然逼近,只用小炮和机枪朝这边招呼。炮声中,不断有人发出惨叫。

刘勇国说道:“苗教授,刚才要走的话还可以走,现在想走都走不了了,你看这边除了几条田埂,根本没有可藏身的地方,再打下去,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苗君儒也后悔起来,对面的日军有一百多人,而他们这边只有十几个人,想挡是挡不住的。廊桥的两边都是空旷的田野,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伏在田埂下还好点,若是站起身来,背后祠堂那边透过来的火光,会把身体照得清清楚楚,等于成了对面日军的活靶子。

不一会儿,游勇庆爬回来了,手里提了一个洋油桶,他说道:“是胡会长派来的,人已经不行了,他说要烧桥!”

烧桥不亏是一个办法,火光可以暂时迷住对面日军的视线,这边的人可以趁机撤退。

游勇庆拧开洋油桶的盖子,撕开一截衣襟,浸了一些油,然后把桶向桥上扔了出去,洋油桶落在桥上,里面的汽油流了出来。他点燃那截衣襟,准确地扔在洋油桶的旁边,“嘭”的一下,火光顿时冒了出来。

对面的日军看出了这边的意图,子弹如雨般的盖过来,几十个日军猫着腰,向桥上扑来。

刘勇国从一个警察手里接过手榴弹,扯开拉弦扔了出去。手榴弹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形,准确地落在那些日军的人群中炸开,但并未阻止日军的攻势。

“开枪,开枪!”苗君儒大声叫道,一枪击倒了一个冲上桥头的日军。在他们身边,已经没有几个能开枪的人了。

游勇庆俯卧在廊桥这边的一条引水沟里,他不需要探出头,眼睛的视线正好望着桥上烧起的火焰,只要火焰旁边出现人影,他就对着人影开枪。接连三个点射,击倒了三个想冲过火焰的日军,尸体滚落在火焰中。

当他对着第四个人影勾动扳机时,只听得枪机里“咔嗒”一声响,不好,卡壳了!他刚要退出枪里的子弹,见两个日军已经冲过了火焰,离他还不到三米远。

为首一个日军看到躲在引水沟里的游勇庆,嚎叫着上前挺枪就刺。

在这危急时刻,刘勇国和胡泽开同时开枪。两声枪响,那日军一头栽倒在游勇庆的面前,游勇庆趁机拿过那把三八式步枪,调转枪口就射。

“轰隆!”“轰隆!”

廊桥在爆炸声中断为两截,几根带火的木横条落在游勇庆的身边,原来是大火烧爆了那几具日军尸体上的手雷。日军手雷的威力也不小,在炸断廊桥的同时,也把几个冲上廊桥的日军送回了老家。

胡泽开叫道:“谁还有子弹?”

没有人回答他,仗打到这份上,谁都没子弹了。

罗中明属下的警察队伍本就比不上县保安大队,每个人只给10发子弹,两颗德国造手榴弹。这还是在当前日军逼境的情况下,若是在平时,枪里有5发子弹就不错了。

没有子弹,就只能等死。

好在廊桥已经炸掉了,河的下游筑有水坝,水坝之上的地方,最浅的也有齐腰深,这么冷的天气,日军在没有弄清河水的深浅之前,是不会贸然涉水过河的。但是河上有四座桥,除了这一座,还有三座,而最近的那一座,距离这里不到半里地。

那是一座没有廊桥的石桥,是方便那边的村民下田干活而建的,桥面并不宽,只可供一辆手推车通过,也很少有人走。

对面的日军停止了射击,苗君儒偷偷从田埂下探出头去,果然见到一队日军朝那边走去了。

两个人从村内跑出来,苗君儒隐约看清那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白胡子的老人,那老人一跌一撞地跑着,口中叫喊着他听不懂的本地方言。

胡泽开也大声叫起来,苗君儒依稀听清了话中的两三个音符,好像胡泽开叫那老人“宣林爷”,一阵歪把子机枪的怪叫声,那老人和后面跟着的人晃了两晃,身体软软倒了下去。

胡泽开大叫着:“小日本,你们冲着你胡老爷来呀!”

他要站起身,被苗君儒死死按住,几串机枪子弹射在他们头顶的田埂上,激起一些土屑,落了他们一头一脸。

胡泽开抓着大刀叫道:“你按着我干什么,出去跟他们拼了!”

苗君儒说道:“怎么跟他们拼?还没等你冲过去,就已经被他们打死了!”

胡泽开叫道:“躲在这里迟早也是死,老子死也要死得像个人样!你不要……”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到对面突然响起一阵爆豆般的枪声。

苗君儒惊喜道:“我们的救兵到了!”

※※※※※※

苗君儒说的救兵,就是县保安大队的队长方志标带来的那四百来个人,这四百多人的队伍里,有原先的保安队员,也有刚从几个乡抽调上来的搜索队。另外还有几十个穿着国民党军服的正规军士兵,他们都是那个团打剩下的,由一个姓郑的连长带着。

按上面的意思,那个团打剩下的人先在县里休整,等这件事过去后,再编到其他的军队中去。当方志标带着两三百个人出了县城小西门时,报仇心切的郑连长带着手下的几十号人,已经等在那里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方志标要带人去打日本人,所以赶来会合,手下那几十个士兵,很多人身上还带着伤,但是他们有实战的经验,又刚同日军打过战,战斗力自然比搜索队强多了。

有这几十个士兵相助,方志标的心里更加踏实。队伍走到离考水还有10里路的地方时,就听到一声震天巨响,再往前走,就听到了日军歪把子机枪特有的怪叫声,还有炮弹的爆炸声。

郑连长对方志标说道:“方队长,你带你的人,我带我的人,我们分开行动!”

方志标只是县保安大队的队长,没有权力指挥正规部队,听郑连长这么说,也只好答应,不管怎么样,只要能打日本人就行。

没有人点火把,怕被日本人看到,反正当地人都习惯走夜路,偶尔有人掉下田沟,爬起来继续走就是。

拐过了一道山嘴,远远就看到村里的冲天大火,那火将村边的田野照得通亮,眼尖的人早就看到了那些在河边开枪的日军。

郑连长看清了日军小炮的方位,心里不仅火冒三丈,前些天在南线的太白乡与日军作战,吃的就是小炮的亏,一炮当顶落下,两三个人就不见了。他原来带的那个连一百多号人,打了两三天,就剩下十几个人了,虽然县里派去了保安队,还有乡里组织的靖卫团,另外加上各村的民团,人数有一两千人,可没什么用,都是去挨枪子的。

好在南线的那几百个日军并没有真正长驱直入,否则,再多两千人也没有用。

郑连长带着几十个人从侧面冲上去,在距离日军的小炮阵地还有几十米的时候,一串机枪横扫过来,当即有两三个士兵滚倒在地。

这地方都是开阔的田野,除了那一条条一尺多高的田埂外,根本没有可藏身的地方。既然被发现了,就只有硬冲。郑连长扫过去一梭子,叫道:“弟兄们,给我冲!”

日军小炮阵地上的那挺机枪也不是吃素的,怪叫声中,不断有人倒下。

河边的日军见后面有人冲过来,纷纷调转枪口射击。一时间枪声大作。

藏身在河这边田埂下的苗君儒他们几个人,趁机跳起来往村里跑,当他们跑到村头的大樟树下时,见前面石桥那里,有二三十个日军冲过来了。

他们只剩下四个人,除了游勇庆的三八式步枪里还有两发子弹外,就只有刘勇国手里的那颗手榴弹了。

村子里,不断有人从屋子里走出来,有些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手里还拖着一个,身后跟着一个小脚老太婆。她们的丈夫与儿子,或许已经死在凤形山的山顶,膝下的孩子,将是她们的全部精神寄托和希望。

那二三十个日军已经冲到了村边,枪声中,几个来不及闪避的老人被射杀在墙根下。村里还有很多人没有来得及逃走,万一日军一进村,还不是面临一场大屠杀?对于日军的暴行,苗君儒是深有体会的,这些年他出外考古,经过一些被日军扫荡过的村子,所见的除了被烧毁的房子外,就是那一具具惨不忍睹的尸体了。

“妈的,跟他们拼了!”胡泽开扬刀要冲上去,被苗君儒按住,他低声说道:“不能硬拼,要想办法智取,你们躲起来,我去会会他们!”

刘勇国问道:“你一个人怎么对付他们?”

苗君儒说道:“放心,我会日语,我知道该怎么做,兵法云,以虚对虚,必使其乱之。我只不过假借日本人的命令,不想让他们滥杀无辜,等他们进村后,就看你们的了!”

胡泽开点了点头,拉着游勇庆往另一条巷子里去了。他是这个村的人,对每户人家,每条街巷都很熟。

刘勇国说道:“我跟你一起去,我受过特训,日语很标准!”

苗君儒说道:“我的日语不太标准,怕他们听出破绽,还是你来说!”

两人大步迎向那股日军,刘勇国大声用日语叫道:“接上级命令,任务已经完成,军队只可在村子里休息,不得打扰当地人!”

这些日军自侵华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奇怪的命令,为首一个军曹大声质问:“你们是什么人?”

刘勇国大声说道:“我是大日本帝国关东军参谋部二处特别行动组的藤田中佐,你们的指挥官呢?”

军曹一听刘勇国这么说,语气顿时缓和下来,朝他们敬了一个礼,指着后面说道:“少佐在那边!”

刘勇国带着命令的语气说道:“在你们的后面,可能出现了军队,想想该怎么做吧!”

军曹朝他们又敬了一个礼,说道:“藤田中佐阁下,我知道怎么做!”接着拔出腰刀,转身对身后的日军叫道:“回去,消灭军队!”

就在这时,几个人从一旁的巷子里跑过来,为首的一个乡丁见到他们,叫道:“你们还不快跑,日本人进村了!”

那乡丁说完话后,看见了巷子里的日军,忙举起手里的枪,可还没等他开枪,日军的枪已经响了。

一道人影从旁边的断壁后面跃出来,刀光一闪,那军曹的头颅滚落在地。苗君儒认出那黑影,正是刚刚离开他的胡泽开。

在狭窄的巷子里,大刀比步枪要实用得多。胡泽开接连劈杀,又有两三个日军倒毙在他的刀下。

在当前的情况下,绝对不能让日军有开枪的机会,苗君儒抽出那把佐官刀冲了过去,和胡泽开并肩砍杀起来。

刘勇国拉开那颗手榴弹的拉弦,往后面的日军丢了过去,接着捡起一支三八式步枪,躲在墙边的一个圆柱形石磙后面。

婺源的农村有很多这种古代流传下来的石磙,有的是圆柱形,有的是八边的菱形,无论是什么形状的石磙,中间都有一个圆形的空洞。有关石磙的作用,有很多种说法,但最为普遍的,莫过于压路或镇宅。

后面的日军想开枪,怕伤着前面的日军,而前面的日军却被苗君儒与胡泽开的凶悍所震慑,连连后退。“轰”的一声,刘勇国扔过去手榴弹当场炸死四五个日军,其余日军见势不妙,纷纷朝村外退去。

苗君儒拉住胡泽开说道:“不要追!”

两人闪在一边,见那些日军已经退出了村子。游勇庆把枪架在墙头上,两枪放倒了三个日军。他丢掉没有子弹的枪,跳到巷子里,往那七八具日军的尸体上去摸子弹,摸了一会儿,就摸了一百多发子弹。

苗君儒还刀入鞘,俯身拣了一支枪。现在他们四个人都有枪,子弹也不缺,躲在那些倒塌的老屋墙壁后面射击,足可抵挡二三十个日军的进攻。

河那边的枪声仍然很紧,炮声不断。

苗君儒和胡泽开端着枪往前走了一段路,来到村边,见那十几个逃出村的日军,已经逃过石桥那边去了。

胡泽开问道:“来救我们的是什么人?听声音,好像来的人不少!”

苗君儒说道:“是县里派人的,别忘了我们刚刚去找过县长,他虽然确实主见,但在抗日的问题上,应该不会含糊。”

胡泽开望着前面问道:“苗教授,你和他守在这里,我带游勇庆到河边去支援他们!”

从后面上来两个村民,其中一个叫道:“胡队长,德谦叔带人去追他儿子了。”

这两个村民与胡泽开同辈,小时候都是一起玩了,原来的关系还不错。只是由于胡泽开为报父仇,上山参加了游击队,关系才疏远起来。

胡泽开骂道:“这个老不死的,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知好歹,就凭他手下的那几条枪,也敢去追!”他接着问道:“我妈和我妹都没事吧?”

那个村民回答:“你妈和你妹都躲到后山去了,没事!就算有事,都有我们照应着呢!你放心吧!”

胡泽开扭头对游勇庆叫道:“你不是负责保护胡会长的吗?走,我们去追!”

刘勇国走过来说道:“我要救的人质就在那边山谷的一座山神庙里,看守他的是日军的特种部队,配有电台,为首的是一个叫小野一郎的人,是日本的高级特务,我第一次和他交手,输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刘上校,你再次和他交手,不见得会输!”苗君儒指着地上了日军尸体说道:“现在是晚上,只要我们穿着这身衣服,就能浑水摸鱼!胡队长,你和游勇庆去救胡会长,可想办法尽量拖住那股日本人。另外找个人带我和刘上校去山神庙那边,越快越好!”

※※※※※※

方志标没想到这股日军的作战力那么强,郑连长带着那几十个士兵拼死夺下小炮阵地后,最后只剩下十几个人,他们调转炮口朝那些俯卧在田里的日军开炮,可没等开上几炮,炮弹就没有了。

俯卧在田里的日军并不撤退,而是有次序地形成扇形阵地进行抵抗。

妈的,连个阵地也没有,这仗打得窝囊。方志标把头埋在田埂下,和日军作战,总是吃武器上的亏,双方刚一交火,他这边就倒下一大片。有些没见过这种阵势的搜索队员吓坏了,转身就跑,可没等跑出去几步,就被日军的机枪撩倒,其余的人赶紧扑倒在田里,不少人吓得尿了裤子,举着枪朝天射击。

日军少佐很快看出了对手的破绽,指挥几挺机枪掩护两股日军,从两侧向前冲击。

好在郑连长他们手里有两挺机枪,与对面的日军对射,那股朝他们迂回的日军,很快被他们压制住。但是那股冲向方志标他们的日军,已经冲了上去,正呀呀地嚎叫着挺枪刺杀。

那些趴在田里的搜索队员,毫无招架之力,有的转身就跑,有的还没等起身,就被日军的刺刀捅了个对穿。

方志标举枪射倒了两个冲向他的日军,大声叫道:“弟兄们,不要慌,我们的人比他们多,三个对一个,和他们拼了!如果让小日本赢了,你们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你们的兄弟姐妹和父老乡亲……”

经他这么一喊,那些要逃走的人转过身体,三四个对付一个,与冲到面前的日军拼杀起来。

打蛇要打七寸,郑连长看清那个举着指挥刀的日军少佐所站的位置,只要杀死那个日军少佐,日军失去了指挥,就容易对付得多。

他命令那两挺机枪继续压制敌人,转身带了几个人,怀揣手榴弹,沿着一条较高一点的田埂往前爬。只要爬到离那日军少佐四五十米的地方,就有办法对付了。

他们的行踪很快被日军察觉,两三挺歪把子机枪一齐朝他们射击,子弹如雨般射入他们身边的泥土中,不时有人闷哼一声,就再也不动了。郑连长爬得很快,他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就是尽快爬过去。

左肩和左腿同时一震,随即传来一阵麻痹,他知道自己中弹了,但是他并没有停下,而是咬着牙继续向前爬行。

一个士兵从他身后站起,还没等把手里的手榴弹扔出去,就身中数弹。两颗“哧哧”冒烟的手榴弹就落在他的身边。

不能再犹豫了,他抓起那两颗手榴弹,不顾一切地挺身站起,用力朝前面扔了出去。他望着那两颗手榴弹落到那日军少佐的身边,变成一蓬耀眼的火光,他的脸上浮现一抹微笑,丝毫感觉不到日军机枪子弹穿透身体的痛楚。他歪过头去,看着那些正在与日军拼死相搏的人,他相信,用不了多久,这股日军将会被尽数消灭。

他永远都忘不了,他的团长身受七处枪伤,宁死都不肯退下阵地,最后被日军的小炮炸成两截。他更忘不了,那一个个相继倒在日军枪口下的兄弟。这年代当兵,随时都会死,死在抗日的战场上,比死在游击队的枪下要光荣得多。他心中喊道:团长,我来了,下辈子,我还当你手下的连长,带着兄弟们一起打小日本。

※※※※※※

苗君儒和刘勇国换上日军的军服,在那个村民的带领下,摸黑穿过山林赶到山神庙,但山神庙里已经没有了一个人。

刘勇国十分恼恨道:“我们来晚了!我叫罗局长留下一些人注意这里的动静,妈的,没有一个会办事的!”

苗君儒说道:“现在后悔也没有用,得想办法弄清那些人的去向。”

刘勇国问道:“他们还能去哪里?”

苗君儒说道:“上川寿明拿了龙珠去了孽龙洞,这个白头发老者,拿到了传国玉玺,一定会去与他会合,他们必须放出那条孽龙,才能找到龙脉的准确位置!”

刘勇国说道:“那我们赶快去孽龙洞!”

正说着,前面的山上响起了枪声。有枪声的地方就有人,苗君儒和刘勇国不约而同地朝那边跑去,那个带路的村民紧跟在他们身后。

脚下根本没有路,他们只顾朝着枪响的那个方向狂奔,随着枪声越来越清晰,刘勇国脸上的表情兴奋起来,因为他听到了美式冲锋枪的声音。

跑上一道山梁,依稀看到前面几百米的地方,不时闪现点点亮光,那是子弹出枪膛时发出的。两人看了一阵,辨清左边的火光是中正式步枪发出,而右边连续射击的,自然是日军手里的美式冲锋枪了。

只要趁乱混入日军的队伍中,就有办法救出日本人手里的人质。

两人朝右边跑去,苗君儒不慎被一根藤条绊倒,当他爬起来时,见刘勇国已经跑得没影了。他要继续往前追,听到后面那带路人发出叫喊,忙转身去看,隐约见那带路人的身影缓缓倒在地上。他刚要走回去看,一个黑影携着刀光,突然从旁边的树上向他扑来。他正要举枪射击,那黑影却骂了一声“八嘎”,掠到另一边去了。

原来袭击他的是日本忍者,黑暗是忍者的天下。刚才那忍者扑到他面前时,看到他穿着日本军服,以为是走散的日本兵,才硬生生收住了手中的刀。

苗君儒吃了一惊,刚才若不是那身军服,说不定已经着了忍者的道,成为刀下之鬼了。他朝忍者消遁的方向望去,哪里还见忍者的身影?

既然忍者在这里,那白头发老者就不会远。他继续朝前走,这次学乖了,走一段路,就停下来听听枪声。

苗君儒怎么都想不到,距他不到三百米的山道上,胡泽开满口喷血,正挥舞着大刀,与两个忍者拼死搏斗。

※※※※※※

却说胡泽开和游勇庆两人,并未换上日军的军服,便和那两个报信的村民往村东头赶了。过了维新桥,见到了两三具乡丁的尸体,像是被手榴弹炸的,尸体血肉模糊,看不清原来的样子。

这几个乡丁一定是中了日本人布下的绊雷,因为胡泽开他们在山上的时候,就险些踩到。从尸体上的服饰看,尸体中并未有胡德潜,他们沿着石板铺就的山路往前跑了一阵,又见到一具尸体,仍是乡丁。

胡泽开朝黑呼呼的山岭看了看,对游勇庆说道:“这样追不是办法,要是中了日本人布下的绊雷,就死得冤了!”

他知道有一条山路,能够直接穿过去,说不定还能堵到那股逃走的日本人。

当他们爬上山梁,正要继续往前追时,听到右边的山道上传来一声爆炸,枪声也随即响起。

原来罗中明留下观察山神庙动静的那二十几个警察,在一个班长的带领下,躲在树丛中看着山神庙的动静,不管考水村那边的枪声响得多激烈,这边始终没有动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山神庙里的人终于出来了,有十几个,打着手电筒朝另一条山路走去。

那班长谨记罗中明临走时的交代,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惊动那些日本人,因为日本人手里有很重要的人质。所以他率着那二十几个人,偷偷地跟在那些日本人的后面,不敢轻举妄动。

往山上走不了多远,见另一条山路上来了一些人,两路人马会合后,沿着山路继续朝北走。

那班长带着人继续跟着,刚走了一段路,不知道碰上了什么东西,身边突然亮起一团火光。

当班长和两个警察的尸体滚落到一棵松树下时,其余的警察赶紧躲在树后,不顾一切地朝前面开起枪来。

双方的人在树林里对射,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

当胡泽开和游勇庆赶到时,树林里的警察已经死得差不多了。那些日本人并不恋战,边打边退。

游勇庆在山道两边的林子里飞窜着,不时躲在树后开上一枪,几乎弹无虚发。当他举枪再一次朝前面瞄准时,见一个日军少佐站在山道中间,把刀架在胡德谦的脖子上,用生硬的中国话叫道:“你们敢再开枪,我就杀了他!”

原来胡德谦带着几个乡丁去追儿子,刚走过维新桥,冲在前面的两三个乡丁,就中了日本人设下的绊雷。往前追了一阵,还没到山顶,就被几个从树林里冲出来的日本兵包围。日本人兴许知道他的身份,并没有杀他,而是把那两个跟着他的乡丁给杀了。就这样,他成了日本人手里的俘虏。

游勇庆正犹豫着要不要开枪,只见那日本人旁边的树丛中飞起一道身影,刀光一闪,那日军少佐已经身首异处。

杀死那日军少佐的,正是胡泽开。身为游击队长,他最习惯在黑暗的树林里穿梭,行动起来也得心应手。

胡德谦惊魂未定地望着手持大刀的胡泽开,喃喃问道:“为什么要救我?”

胡泽开说道:“国仇大于家仇,在日本人面前,所有抗日的中国人都是兄弟!”

一声枪响,胡泽开的身体摇晃了两下,他怔怔地望向前面。就在他前面不远的台阶上,胡福源手里的枪口仍在冒烟。

“畜生!”胡德谦俯身捡起那日本人落在地上的刀,踉跄着向儿子冲过去。

胡福源把枪口对准年迈的父亲,闭上眼睛勾动了扳机。

说时迟那时快,站在一棵树下的游勇庆,已经瞄准胡福源率先勾动了扳机。

枪声中,胡福源的右胸前迸出几点血花,他怔了怔,手一抖,子弹射入了旁边的土中,身体斜斜地倒了下去。

胡德谦手里的日本刀直直刺入胡福源腹部,哭骂道:“畜生!畜生!”

胡福源微微地笑着,口中喷血,声音迟缓地说道:“我……只想……证明……我不是……一个没有的……人……”

胡德谦放开刀把,抱住儿子仰天叫道:“儿呀,儿呀!”

那苍老悲伤的声音,在山谷中远远传开去,显得倍加凄凉与孤寂。

※※※※※※

游勇庆一枪射中胡福源后,迅速顶上子弹,正要寻找目标射击,忽然觉得脑后风响,他下意识地低头,一把刀擦着他的头皮而过。

一个黑影一闪即没,他想起那些见过的日本忍者,心头不禁一寒,在这种情形下,穿着黑衣的日本忍者,要比手拿美式冲锋枪的日本兵要难对付得多。

树林里的枪声不知道什么时候稀疏了下来,不时传来一两声惨叫,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他背靠着一棵大树,竖起耳朵,倾听着来自身边的声音。

山道上,胡泽开抹了一把从腹部流出来的血,撕下一块布系住伤口,咬着牙继续往前追。一道人影从左边的树林中冲出,刀光斜削向他的左肋。他冷笑一声,大刀向外一拨,接着顺势往上一撩,一股带着血腥气味的液体立即飚了起来。

尸体就落在他的脚边,被他一脚踢开。

从旁边的树林中射过来一串子弹,他晃了晃,用大刀稳住身体,骂道:“小鬼子,暗箭伤人,有本事出来跟你胡爷爷过两招!”

两条黑影一左一右地朝他扑到,他用力隔开劈向头部的那一刀,但腰部却传来一阵剧痛。他后退了几步,口中喷血,叫道:“你胡爷爷临死也要找个垫背的!”

又有两个忍者现身在山道上,四个忍者两前两后,交替着挥刀而上,胡泽开后退几步,突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冲上前。一把日本刀硬生生刺入他的腹部,但他手中的大刀,却同时砍断了那忍者的脖子,然后往回一带,斜劈而出,正好劈中另一个忍者。

胡泽开用手缓缓拔出腹部的日本刀,哈哈大笑道:“你胡爷爷我赚了!”

从林子里钻出来的苗君儒正好看到这一幕,禁不住叫道:“胡队长!”

剩下的两个忍者有些奇怪地望着苗君儒,被他当头一枪撩倒一个,另一个撒出几支暗器后,闪身遁入了树林中。

苗君儒往地上一滚,避过射来的暗器,随后起身冲到胡泽开的面前,扶住他叫道:“胡队长!”

胡泽开睁开眼睛,艰难地说道:“苗教授……我……不能保护你……了……要……胡……会长……把我……葬在……我爸……身边……我们两家……的仇……”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头一歪,靠在苗君儒的肩膀上,永远闭上了眼睛。

从旁边的树林里又出来一个人,苗君儒刚要举枪,听那人影说道:“是我!”

苗君儒听出是游勇庆的声音,放下心来。

游勇庆走过来,哽咽着问道:“苗教授,我们还往前追吗?”

苗君儒把胡泽开放到一边,说道:“不,我们去县城!”

游勇庆惊道:“我们去县城做什么?”

“去见一个人。”苗君儒哑声道:“他应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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