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文龙虽然不知道刘之轩的背景有多深,但他告诉苗君儒,刘之轩有一个相好的女人,就住在豫园旁边的一条胡同中,那女人是个唱越剧的戏子,抗战胜利的那年开始唱戏的,年纪才十七八岁,一出道就红得发紫,叫号“闭月羞”,真名倒是没人知道。

闭月羞人如其名,长得真是羞花闭月、沉鱼落雁,那身段往台上一站,长袖挥舞之间,把戏给演活了,无论是西厢记中的崔莺莺,还是红楼梦中的林黛玉,那份多情与执着,那份凄怨与伤感,不知赚走了上海滩多少男男女女的痴情眼泪。曾有一位青帮的大佬,看了“闭月羞”的一出“黛玉葬花”,一连哭了三天,居然看破红尘,去静安寺中做了和尚,最后在家人和青帮其他大佬的过问下才回到家中,但从此吃斋念佛,不近女色。此事一度在上海滩传为奇谈。

在很多男人的眼中,戏子如婊子,稍微有些姿色的戏子,即使有心坚贞不屈,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权势威逼之下,除了死,没有人能够保留清白的身子。

为了争夺闭月羞,上海老闸戏院多次上演全武行,子弹纷飞之间,不少人血溅舞台。争到最后,闭月羞居然失踪了。

霍文龙再次见到闭月羞,是在一年以后。那次他在查案,偶尔走进一个胡同,见里面有好几个人,尽管他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可那几个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要他滚蛋。

这条胡同是死胡同,胡同内就只有那一扇小院的门,正对着胡同口,胡同两边都是高高的院墙,左边是豫园,右边是一栋三层楼的老宅子,老宅子的大门开在街上,胡同这边除了灰漓斑驳的墙面外,连一扇小门都没开。在胡同的正对面,是一座四层的塔状楼房,楼房顶上还有七八米高的避雷针。

他知道胡同尽头的那处宅子,是一座别具风格的花园式楼台小院,这座院落原来是姓江苏那边一位唐的生意人的,日本占领上海期间,姓唐的和日本人勾勾搭搭,在上海滩的生意做得挺大,抗战胜利后被安上汉奸的罪名,本来要枪决的,家人为了救他,几乎耗光了所有的家财,人虽然放出来了,却成了残废,正要卖掉这处宅子举家搬回老家时,不料一夜之间全家男女老幼一十三口全都暴毙而死,死者七窍流血眼睛暴突,但是身上并无半点外伤。

此案一直未破,被列为当世奇案。

这处宅子本应值几十根金条,可是出了命案之后成了凶宅,送出去都没人要,可仅仅废弃了好几个月,就住进了人。

见多识广的他并没有冲动,命老莫和姜志海二人暗中查清楚宅子里住的是何方神圣。老莫和姜志海二人从老宅子这边的屋顶上,发现住在那里面的女人,居然就是曾经红遍上海滩的闭月羞,而进出这处院落的,是淞沪警备司令部稽查处的处长。

他听了报告之后觉得很奇怪,亲自去老宅子的屋顶蹲了两宿,确认那个女人就是失踪一年多的闭月羞。淞沪警备司令部稽查处处长是保密局内的高层人物,他惹不起,只命老莫和姜志海继续留意观察。

两个月后,他得知出入闭月羞寓所的有好几个男人,都是上海滩的头面人物。这种事情看在眼里就行,千万不能去捅开,随便得罪哪个人物,他这个刑侦大队长都吃不了兜着走。

随后没多久发生的“荣先生绑架案”,使霍文龙中了别人的暗箭,他曾经想求闭月羞帮忙,只要那几个男人中的一个肯为他出力,他都不会那么被动,当他来到寓所的胡同口时,看到接任他的新大队长刘之轩出现在那里。自那以后,别的男人都没有再来,反倒是刘之轩每个星期的星期三和星期六傍晚,都会来那里,每次大约停留一两个小时,风雨不改。

今天就是星期三,所以霍文龙断定刘之轩会出现在闭月羞的寓所。

一个多小时后,霍文龙和苗君儒二人乘坐黄包车到达胡同口,苗君儒从黄包车上下来,站在胡同口前后打量了一下,惊叹道:“丁字断头路,大门对剑煞,这可是一座万中无一的凶宅啊!难道建宅子的时候,东家没有请人看过风水吗?怎么可以将宅子建成这样,明摆着是全家死绝!”

霍文龙朝左右观察了一下,并没有发现异常的情况,胡同里面连个人影都没有,看来他们来早了。他低声说道:“宅子是前清时候修建的,胡同对面的那栋楼是民国初年建的,在闭月羞住进来之前,里面住的那户人家确实全家死绝!可是为什么闭月羞住了一两年,居然没事呢?”

苗君儒说道:“只要懂得破解就会没事,江湖上会秘术的能人异士有很多,这戏子或许是其中的一个!走,去看看!”

时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斜射在两边的院墙上,折射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光影。两人沿着胡同往里走,离大门还有好几十米,就使感觉到一股透骨的阴凉之气。霍文龙说道:“我原来就觉得这处宅子很奇怪,只是碍于进出的人都有权势,所以没敢深入调查。”

胡同尽头就是青砖碧瓦的门楼,大门口有三级大青石台阶,台阶两侧各有一公一母两只石狮。两扇黑色的木门紧闭着,木门上面有狴犴含口的铜拉环。霍文龙疾走两步上了台阶正要去拍门,被苗君儒拉住。

苗君儒打量了一下门楼,嘴角上扬微微一笑,他拉着霍文龙退到一旁,捡起三粒小石子射到门上,才慢慢在大门口踱起了方步。霍文龙惊奇地发现苗君儒那看似不经意的踱步,却是脚踩八卦,走得有板有眼,当下对苗君儒的敬佩又多了一层。

三个圈走完,黑色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青衣长褂看上去六十多岁的老女人出现在门口,用一口地道的上海话问道:“你们找谁?”

苗君儒上前几步,低声说道:“我口渴了,想进去和主人喝杯茶!”

老女人那灰白的眼瞳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霍文龙跟着苗君儒往门内走,听到苗君儒低声对他说道:“不要乱碰东西,不要乱说话!”

他虽然暗中监视过这里,也知道宅子里的大致情形,却从来没有进去过。这处宅子与别的宅子不一样,进门之后连照壁都没有,迎面就是一大一小两口池塘,池塘的中间有一条笔直的石板路通向一栋两层的小楼。在大池塘的另一边,有假山和凉亭,甚至还有一块长着茂盛竹子的小竹园。门口后面有一条抄手游廊,通向凉亭那边。

这宅子的构造确实很奇怪,通常大户人家都是将池塘和花园修建在屋子的后面,哪有这么建造的呢?

凉亭内似乎坐了一个人,老女人领着苗君儒二人抄手游廊往凉亭走去。苗君儒边走边大声说道:“二口为哭,这里住着一个伤心之人哪!”

进了凉亭,苗君儒在女人对面坐了下来,霍文龙没敢坐,而是站在他的身后。石桌上已经放了两个小茶杯,茶水还冒着热气。茶色清澈微黄,散发出沁人的幽香,坐在桌边的人侧着身子背对着他们,从背后看,身子略显消瘦,穿着一身绣花真丝旗袍,长发披肩,脸上蒙着一块黑布,两道绣眉下面露出一双满含幽怨的眼珠。

“既然来了,就请喝茶吧?”这女人说话的声音如燕语莺啼般动听无比,再一接触到她那凄楚的眼神,忍不住让人产生一种悲伤至极的感觉。

他并没有喝茶,而是直入主题问道:“听说姑娘就是曾经红遍上海滩的越剧名伶闭月羞?”

闭月羞说道:“不敢当,那是几年前的事了!请喝茶!”

人家说了两次请喝茶,苗君儒再也不好拒绝,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这一路过来连水都没喝一口,确实有些口渴了。闭月羞端起茶壶,在他的茶杯里续了茶。他也不多说话,续茶之后端起杯一口干了。就这样连喝了三杯,闭月羞续了三次。短暂的沉默之后,闭月羞说道:“阁下既然看出了这里的与众不同,为何还要坚持进来?其实你真不该来!”

苗君儒说道:“可是我已经来了,进来是想寻找答案!”

闭月羞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苗君儒拿出子午断魂钉,轻轻放在桌子上,说道:“在下苗君儒,北大考古学教授!”

闭月羞淡淡地说道:“我知道!”

苗君儒对闭月羞的了解还停留在霍文龙介绍的阶段,可是对方却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他微微愣了一下,说道:“我还有一个身份!”

闭月羞的目光望向别处,说道:“你还是水神帮长老!”(苗君儒是水神帮长老的故事,请看拙作《黄帝玉璧》)

水神帮是一个古老的帮派,在长江上下游都很有势力,上海滩是长江的入海口,水神帮在这里有一个分舵。就如上海各大小帮会的势力分布一样,水神帮的势力主要是在水上。但只要水神帮出面干涉,上海滩没有哪个帮派敢不给水神帮的面子。

“知道就好!”苗君儒看着闭月羞那苍白而瘦骨嶙峋的手,用一种平和的语气说道:“我不管姑娘修炼的是哪种法术,总之,邪不压正,害人终会害己!”

闭月羞说道:“多谢苗长老提醒,苗长老想要的答案,我恐怕一时给不了你。不过在你们走之前,我可以让你们见一个人,这会儿,他也差不多要到了!花姨,带他们去等着!”

苗君儒已经猜到闭月羞要让他见的人就是刘之轩,他不明白闭月羞为什么要这么做,既来之则安之,他倒想看看闭月羞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他刚走了几步,突然一个踉跄,扭头看着闭月羞,沉声道:“姑娘好手段!”

闭月羞起身的时候,手一扫,桌子上的两根子午断魂钉立即不见了,她看着苗君儒微笑道:“苗长老好气魄,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的茶能随便喝的吗?”

霍文龙连忙扶住苗君儒,低声问道:“苗教授,茶里有毒?”

苗君儒点了点头,让霍文龙扶着他跟着花姨走,一路走到小楼前。只见小楼前右侧有阳台,阳台上放着几只鸟笼,其中两只笼子里养着洁白如雪的鸽子。一进小楼,感觉特别阴暗,外面的光线根本照不进来。虽然摆了一些桌椅,墙上也挂着一些水墨画,但是整个色调给人很压抑的感觉。小楼的楼梯就在侧边,呈欧式螺旋状结构,两人低着头,看着花姨脚上绣花鞋的脚后跟往上走。楼梯是木板结构,或许是由于时间太久没有修理的缘故,走在上面嘎吱嘎吱作响,听得极为瘆人。

上了楼,见左边的一扇门紧闭着,门上挂着老式的铜锁,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但是上楼之后,隐约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有点像老咸鱼的腥臭,却有夹着某些中药的药味,间杂着还有女人的脂粉香。

花姨推开右边的屋门,拉亮了灯。见屋内是一个大套间,分为里外两间,中间用帘子隔着。外间和楼下的客厅一样摆着桌椅,不同的是靠墙的地方有一张软榻,上面放着一套抽鸦片的用具。软塌的旁边有一扇门,是通往阳台的。房间的西北角还有一座神龛,神龛前的小香炉里还燃着檀香,里面黑兮兮的不知供着什么神。

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味,掩盖了鸦片的酸臭。

半透明的帘子,能依稀看到里间的床铺和女人的梳妆台,还有一个放衣服的大木柜。整个套间的布置很简单,根本不像一个常年住人的地方。

花姨走到神龛的旁边,伸手在黑漆漆的墙上摸索了一下,居然打开了一扇小门,用眼神暗示他们进去。

苗君儒没有半点犹豫,在霍文龙的搀扶下进了小门,门后的空间很狭窄,刚好容下两个人。门随即被关上,两人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霍文龙低声在苗君儒的耳边道:“苗教授,为什么?”

苗君儒只回答了四个字“寻找答案”。

他心知霍文龙干刑侦多年,定然知晓有时候查案也要冒着生命危险的道理,为了这宗案子,霍文龙已经失去两个兄弟了。两人紧挨着,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闻到对方的鼻息。里面的空气很浑浊,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他听到霍文龙低声说道:“苗教授,我觉得在楼梯口那里闻到的气味,和屋里的味道不一样!”

苗君儒低声道:“我知道,那屋子有干尸,而且不止一具!”

考古学家挖掘墓葬的时候肯定会经常看到干尸,对干尸的味道也很熟悉,只是令他不解的是,上海的气候湿润燥热,通常人死后两三天就开始腐烂,根本无法形成干尸。若那边屋子里真有干尸,干尸是怎么形成的呢?

霍文龙说道:“您闻着那味道中是不是有股药味?”

不错,尸体经过处理,确实能够形成干尸。可是那些干尸都是什么人,又是怎么被杀的,是谁杀了他们,为什么要将他们制作成干尸呢?楼梯那边传来“嘎吱嘎吱”的上楼声,打断了苗君儒的思索。几分钟后,感觉有人进屋了。听到脱衣声和掀帘子声,旋即床铺的响动和女人愉悦的呻吟传来。

床铺响了一二十分钟,才听到一声呐喊,又过了几分钟,有人下床走到外间,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传来:“臭婊子,给大爷来一泡!”

说话的正是刘之轩,苗君儒想不到他居然这么跟闭月羞说话,言语间充满了蔑视和无理,即便去逛窑子嫖妓女,也应该有最起码的尊重。虽说闭月羞和不少男人有关系,可在怎么说也是曾经红遍上海滩的人物,莫非在刘之轩的眼中,有着沉鱼落雁之貌的闭月羞,还不如一个婊子?

过了片刻,听到了闭月羞的声音,仍是那么的轻柔动听,可说出话却十分惊人“什么时候让我死?”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哪有人问别人什么时候让自己死的呢?

刘之轩懒洋洋地说道:“这事不是我说了算,得看上面的意思,我只是办事的。”

苗君儒已经知道这宗案子的水很深,牵涉到不少权势人物,也知刘之轩和江少校都只是办事的。而此前他带霍文龙去见的潘宗朝,恐怕也与此案摆脱不了干系,只是不清楚他们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他们精心布下这个局引他进来,难道就是想让他拿到五行玉璧之后,去帮忙寻找所谓的真毛公鼎吗?那找到真毛公鼎之后,又有什么用呢?

刘之轩的声音继续传来:“放心吧!上面要你三更死,你活不到五更!安安心心在这里等着就行,伺候好了大爷我,自然有你的好处。哦,我差点忘了,药呢?”

刘之轩似乎拿到了药,换了一种调侃的口气说道:“这药真的那么神奇吗?”

闭月羞说道:“要不你试试?”

刘之轩像鸭公一般笑了几声,说道:“难怪有人一直要,这药跟姓高的那家伙吃的是一样的吗?”

对于这个问题,闭月羞的回答富含哲理性:“同一道菜式,不同的厨师制作出来,味道肯定有区别的!”

“今天晚上我有事!”刘之轩说着走到了楼梯口,接着道:“告诉紫衣真仙,按计划行事就行!”

听到大门关闭的声音之后,小门终于被打开了。从黑暗乍一进入光明之中,眼睛有些适应不了。苗君儒出去之后,见闭月羞换了一身朴素的短褂和长裙,尽管还蒙着脸,可看上去却像一个女学生。只见霍文龙上前几步逼视着闭月羞,厉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刘之轩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那边屋子里的干尸,又是怎么回事?”

苗君儒喘了几口气,拉着霍文龙往后退了两步,吃力地说道:“对于一个想死又死不成的人,如果她不愿意说,你怎么逼都没用!”

他走到软塌前坐下,看了一眼刚刚用过的烟枪,还有打开的烟盒子,接着说道:“上等的烟土,价钱不便宜。”

闭月羞走到帘子边,背对着苗君儒说道:“烟盒子旁边有一粒药丸,可以维持三天,三天后你会毒发身亡。”

霍文龙非常生气地说道:“你的意思是,三天内苗教授找不到真的毛公鼎,就会死?”

闭月羞说道:“不止是你们,还有人会死!”

苗君儒拿出五行玉璧放在桌子上,说道:“你把玉璧还给他们,告诉他们我最恨被人利用和威胁。三天之后,我死与不死,都与你无关!”

闭月羞转过身怔怔地看着苗君儒,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两股充满哀怨的泪水从眼眶中涌出,她伸手缓缓掀开脸上的黑布面纱。

当看到黑布面纱后面闭月羞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孔时,苗君儒登时惊呆了,他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女人,只可惜的是,这张漂亮的脸蛋的右边,却又一条极不相称的刀疤,由颧骨一直延伸到下颚,算是毁了容。一个漂亮的女人一旦被人毁了容,确实比死还难受。难怪那几个上海滩的头面人物都不来了,而刘之轩除了享受她的肉体之外,还需要她帮忙制药,所以经常来。他问道:“紫衣真仙是什么人?”

霍文龙替闭月羞回答道:“就是蛊惑高俊桥的那个江湖道士,若不是被那个江湖道士所惑,高俊桥也不至于造下那么多罪孽。听说高俊桥死亡之后,那个江湖道士就失踪了。我们在警察局看到的一具尸体,脸您都看出来是假的。我怀疑是警察局应付上面追查,故意弄出来的。”

闭月羞走到苗君儒面前,突然跪下说道:“苗长老,救我!”

霍文龙冲到闭月羞的面前,冷冷说道:“你不是想死都死不成的吗?一个多小时前,还想下毒害苗教授,现在却下跪求救,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居心?”

苗君儒走到软塌前,捡起烟盒子旁边的一粒黑色丸子,在手里玩了一下,放进口袋里,然后坐在软塌上,过了一会才说道:“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我懂!你下毒害我,也是被迫的。如果我没有猜错,你要带我见的人并不是刘之轩,而是另有其人。至于那个叫花姨的女人,是负责监视你的,对吧?”

“跟我来!”闭月羞起身朝外面走去,霍文龙见苗君儒走路的样子,与刚才完全不同,好像并没有中毒的样子。

闭月羞走到对面的那扇门前,将铜锁左右分开。原来那铜锁是虚扣着的,并没有锁死。陈旧的木门在悠长颤栗的“吱吱”声中开启,一股阴寒之气迎面而来,使苗君儒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这间屋子和对面一样,也是套间,但隔在中间的却不是帘子,而是一扇画着阴阳太极图案的木门,木门在昏黄的灯光的映照下,显得特别的怪异。进屋后,那股奇怪的味道更加刺鼻,中间一条通道,两边都是一张张长条形的桌子,用黑布盖着。苗君儒随手掀开一块黑布,只见黑布下盖着的一具女尸,女尸虽然已经蜡化,但仍看出不超过二十岁。

略微数一下,有二十几张桌子,也就是说,这里有二十多具女尸。在这样的情景下,纵使见惯了尸体的霍文龙,也不禁寒毛耸立。他忍不住说道:“你们也太伤天害理了,杀死这么多人!如果我霍文龙无法揪出真凶,还屈死的冤魂一个公道,枉为男子汉!”

闭月羞望着霍文龙,问道:“你就是被他们通缉的霍文龙?”

苗君儒淡淡地说道:“你既然知道我,就应该猜到我身边的人是他!”

闭月羞有些生气地说道:“我见过霍大队长,他不是这样子的!”

苗君儒在女尸的头顶摸了一下,没有摸到异常,随手用黑布盖住女尸,微笑道:“你难道不知江湖上有易容术吗?”

闭月羞望着用黑布盖着的女尸,低声道:“她们送来的时候已经死了!”

她说完后往前走到那扇阴阳木门前,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师傅,我找到可以救我们的人了!”

里面传出一个沙哑而尖脆的古怪声音,仿佛来自地狱:“你们在那边的说话,我都听到了,江湖上盛传北大考古教授苗君儒,一生奇遇无数,是个世外高人。既然五行玉璧已经到了你手上,你看出什么玄机?”

苗君儒上前道:“江湖朋友的抬爱,在下实在不敢当,我只是一个考古教授,偶尔经历过一些凶险,实在算不上什么高人,恐怕要令你失望了!至于那块玉璧,我已经还给你们了。”

那个声音道:“江湖人称苗君儒重情重义识大体,我看也不过尔尔,你令我失望不要紧,但是你千万别让国人失望!”

苗君儒一听这话,立即肃容道:“老前辈何出此言?”

木门从里面开启,一张轮椅上缓缓驶了出来。苗君儒乍一见到这人,不免大吃一惊,大清都已经过去了几十年,想不到居然还能见到脑后拖着辫子,穿着前清内廷服饰的人。此人面容枯槁,颌下无须,满头白发,看上去年过花甲。这人看着苗君儒的时候,眼中就像黑瞳一般看不到半点神色。用这样的目光看人,看得人毛骨悚然。他张开没有牙齿的嘴巴说道:“苗教授见多识广,应该知道寺人会吧!”

寺人是太监的另一种称呼,自末代皇帝溥仪被赶出皇宫之后,宫内太监也流离于京城内外,有不少人像逃荒的难民一样靠乞讨为生,其状颇为凄惨。在这种情形下,一部分太监自发成立了有着互助性质的组织,对外宣称寺人会。

苗君儒说道:“前辈这一身前清内廷装扮,我就已经猜到了。可是据我所知,会施用子午断魂钉将人变成活尸的,是江湖邪派所为。寺人会不懂得修炼如此阴毒的秘术!”

这人说道:“你说的不错,我在净身入宫之前,曾经是通道门的人。”

通道门是一个江湖邪派,诞生于明末清初,会些障眼法术,曾经响应各路英雄反清复明,却为正道人士所恶。大约在乾隆年间,通道门利用天地会的反清复明扩张势力,被朝廷所灭,此后无影无踪了,直到京津一带闹义和拳,才出现了通道门的影子。义和拳利用通道门的障眼法术蛊惑众人,确实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但义和拳的扶清灭洋之举只维持了短短的数年,就在大清主子的屠刀之下飞灰湮灭了。

苗君儒说道:“通道门将你送入宫中,意欲把大清皇帝和慈禧老佛爷变成被你们控制的活死人,对吧?”

这人说道:“我四岁净身,十岁入宫,按计划是要那么做的,可是进宫之后熬了好些年,也只是普通的带班太监,别说接近皇上和皇太后,就是连见一面都很难,我根本无法下手。后来外面闹起了义和拳,师弟通过关系联系上我,要我尽快动手,可惜他在宫外,哪里知道我的难处呢?没多久,朝廷镇压义和拳,自那以后,师弟没有再联系过我。”

苗君儒按江湖规矩拱手道:“说了这么久,还没请教你们师兄弟的名讳呢!”

这人道:“我师弟叫程达通,叫号紫衣真仙。至于我这不干不净的阴阳人,你就叫郑公公就行!”

苗君儒知道义和拳中,确实有一个叫紫衣真仙的道人,却不知那人竟然是通道门中人。当下说道:“我听说上海滩高俊桥的案件中,好像牵扯到一个叫紫衣真仙的道人,莫非就是令师弟不成?”

江湖上有很多人的名号都一样,所以他必须确认。

郑公公说道:“你还真说对了,若不是他,我也不会来上海!”

苗君儒说道:“难道你是他叫来的?你是否知道令师弟以邪术蛊惑高俊桥,造下那么多罪孽?”

郑公公没有说话,目光却望着苗君儒的身后,苗君儒转身之时,看到站在楼梯口的花姨,他刚才并没有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不知这老女人是怎么上来的。

郑公公继续道:“我熬到今天已经油尽灯枯,苗长老,如今战火熊熊,百姓流离失所,有人想趁火打劫,你可不要中了别人的圈套,你若心怀天下苍生,可去毛公鼎中寻找答案!我这徒弟就托付给你了!”

话一说完,郑公公的身体从轮椅上飞起,朝花姨飞了过去,只见花姨的手一扬,一股黑雾喷出,郑公公人在半空,眨眼间没入黑雾之中,当黑雾消失时,人已经不见了,只有一件内廷的太监衣服飘落。

纵然苗君儒见多识广,也不禁骇然,想不到那黑雾那么厉害,居然能够将人整个化去。

花姨一步步走进来,沉声道:“你们想逃吗?”

苗君儒冷笑道:“不是逃,是离开!你要么杀了我们,要么让我们离开,去帮你们寻找真的毛公鼎,就这么简单!”

花姨看了闭月羞一眼,说道:“她不能走!”

苗君儒上前几步拾起那件衣服,放在轮椅上,接着对花姨说道:“我刚才说的我们,包括她在内!”

花姨的牙缝中迸出两个字“休想!”

苗君儒直视着花姨,说道:“在门口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有些道行,你别忘了,天理之道乃邪不胜正!以你的本事,恐怕还拦不住我!”

一个空洞而苍老的声音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让他们走!”

花姨犹豫了片刻,退到一旁,眼中闪过阴毒的目光,说道:“没有我们的解药,你活不过三天!别忘记了,你的玉璧!”

苗君儒接过花姨抛过来的五行玉璧,和霍文龙护着闭月羞下了楼梯,刚出了楼,听到大门那边的胡同内传来几声枪响,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

苗君儒他们来到大门前,霍文龙刚打开门栓,又听到两声枪响,从外面撞进来一个男人,那男人的身后,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霍文龙眼疾手快,一把将那个大人拽住。

苗君儒定睛一看,见是黄头发高鼻梁的外国人,手里握着一支枪,年纪约摸三十岁左右,穿着一身邋遢的衣服,左臂中了一枪。

这个外国人看了一眼他们,用不太流利的中国话说道:“求求你们,救我!”

苗君儒偷眼一看胡同内,借着街上反射过来的灯光,依稀看到了好些个影子。他接过那洋人手里的枪,两个点射击倒两个影子,其余的影子吓得紧贴在墙壁上,慢慢往前移动。

霍文龙将那孩子拉到一旁,说道:“阿宝,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孩子看到霍文龙,问道:“你是谁呀?”

霍文龙说道:“我是你龙哥,现在全上海滩的警察都在找我,我怕被他们认出,所以化了妆!”

阿宝怔怔地看着霍文龙,说道:“嗯,还是龙哥的声音!”他叫了一声“龙哥”,眼圈一红,眼泪哗哗的流了出来,扑到霍文龙的怀中哽咽道:“龙哥,总算找到你了!”

枪声持续着,外面那几个人显然受过训练,相互掩护着一边开枪一边往前冲,子弹打在门上,钻出好些个枪洞。苗君儒站在门边,凑准机会朝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扣动扳机,可是枪内传来“咔哒”一声撞击声,原来是子弹打光了。

没有子弹怎么抵御?用不了几分钟,那些人就会冲进来。苗君儒问闭月羞:“有后门吗?”

闭月羞摇了摇头,说道:“不过围墙那边就是豫园!”

苗君儒朝右边池塘角的围墙看了一眼,见围墙有三米多高,以他的身手若要翻过去,倒是不难,但是其他人就很难说了。他想了一下,朝外面喊道:“别开枪,我们出来了!”

说完后,他把枪扔了出去,当外面的枪声停下来之后,他坦然走了出去,见台阶下两个持枪的人一前一后冲了上来,就在第一个人冲到他面前时,他出手了。一个漂亮的擒拿,扭断那人手腕的同时,夺下了那人手里的枪。

他原想挟持这人,不料枪声响起,剩下的那些人朝他开枪,好在有这个人挡在他的面前,替他挡了那些子弹。他并没有迟疑,调转枪口举枪就射。

当他打完枪里的子弹后,胡同内倒了一地的尸体,活着的都溜了。他推开面前的身体,低声对身后道:“走吧!”

几个人出了胡同来到正街上,不远处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两三辆警车呼啸着冲了过来。在他们前面的路边,停着一辆打开车门的小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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