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离开上海,径直朝西北方向飞去,从驾驶室那边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穿着上校军服的女人,当苗君儒和霍文龙看清那女人的模样时,两人同时惊道:“江少校!”

江少校身后的是一个穿着浅蓝色西服的年轻男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还抹了发蜡。江少校坐到苗君儒的对面,微笑道:“苗教授,我们又见面了。我来给您介绍一下,这位先生叫陈牧阳,是……”

苗君儒望着这位陈牧阳眉角的那道伤疤,说道:“我认得你,你是陈含之先生的儿子,十几年前我到你家的时候,你才十二三岁,还记得你眉头的那道疤,是从树上摔下来所致!”

他这么一说,陈牧阳感激地望着他,说道:“苗教授好记性,还想着我当年从树上摔下来的情景,当时还是您帮我上的药,后来虽然好了,可留下了这个疤痕,破了相!”

苗君儒平静地说道:“你父亲还好吧?我挺想念他做的那几道菜,味道很不错,既有鲁菜的风格,又保持了原有的宫廷特色。听他说,你祖上陈介祺陈翰林与咸丰皇帝有交情,从宫廷菜肴中演变出了那几道菜。因你祖上有遗训,不许后世子孙从政,所以你父亲想你们几个同族兄弟用那几道改变过的宫廷菜式开酒店……”

飞机突然一阵颤抖,打断了苗君儒的话。

江少校说道:“苗教授,等到了潍县,您就能吃到那几道菜了!”

苗君儒没有理会江少校,而是逼视着陈牧阳,问道:“那块五行玉璧乃是你陈氏祖传之物,为什么会出现在上海?”

陈牧阳的眼神闪烁不定,脸色极不自然。

苗君儒接着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陈含之先生应该不在世了,可惜可惜啊!”

旁边的埃文森问道:“苗教授,你们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霍文龙冷冷地说道:“你一个外国人,当然不懂这些?他祖上有遗训不得从政,可他却带着祖传之物出来闯荡,现在他可风光了,是保密局的人,说不定回到潍县之后,潍县的县长还得巴结他呢!”

苗君儒说了两个可惜之后,就再也不看陈牧阳,而是将目光投向窗外。飞机飞入云层中,窗外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他的心随着这飞机一样上下颠簸起伏,在这场带有高层政治的博弈中,他们几个人都是被利用的棋子。就算能够找到真的毛公鼎,接下来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命运呢?

没有人再说话,场面变得十分尴尬而冷清,陈牧阳瞟了苗君儒几眼,眼中闪现几抹怨毒的目光,讪讪地跟随江少校往前舱去了。

霍文龙扭头对苗君儒低声道:“苗教授,这家族大了,出一两个忤逆子,也是很正常的!”

苗君儒并没有答话,而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霍文龙不亏是干刑侦的,从听到的那些话中已经对陈牧阳的为人猜个八九不离十,但是他并不知陈牧阳眉角上的疤痕,其实是被其父陈含之用砚台打出来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不但在外面眠花宿柳,还欠下数百大洋的赌债,换做任何人都会被气晕。苗君儒刚才那么说,只是在旁人面前保全陈牧阳的面子而已,所以陈牧阳才感激他。

两个多小时后,飞机降落在一个飞机场,苗君儒走下飞机,看到机场指挥塔上方写着“济南”两个字的大牌子,返身对随后下飞机的江少校问道:“江少校,不是先到徐州的吗?”

江少校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朝他妩媚地笑了一下。

一个穿着少将军服的瘦高个军官领着几个校官迎上前,和江少校握手之后,躬身谦卑地大声道:“我们接到上海那边的电话,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苗君儒见机场的另一边排列着十几架双引擎大肚子的运输机,一批批背着装备的士兵正排队登机。飞机装满员之后,引擎启动滑行一长段路,拖着沉重的机身冲入云端。那些飞机才是飞往徐州机场的。

江少校昂首挺胸在前面走,那些军官屁颠屁颠地跟在她的身后,那个瘦高个少将紧走几步,大声道:“江少校,潍县一带共匪活动十分猖獗,我已安排部队护送你们!今天先休息一下,明天再……”

江少校打断了瘦高个少将的话,说道:“马上就走!”

在机场出口处,有几辆坐满士兵的大卡车和两辆黑色的小轿车。江少校和苗君儒一行人分别上了两辆小轿车,被几辆大卡车夹在中间,离开机场沿着大道前往济南火车站,乘上了开往潍县的专列。

苗君儒他们乘坐的飞机并未在徐州降落的消息传到上海,那位负责护送苗君儒等人上飞机的少校,在他住过的那个房间内畏罪自杀。

徐州剿总司令长官接到南京方面的电话,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立即查找那架飞机的下落。两个多小时后,济南那边传来消息,说苗君儒他们乘坐的飞机在那里降落的,济南城防副司令孙文友亲自去机场接的飞机,并派士兵护送他们乘专列前往潍县。

徐州剿总司令部得到南京方面的允许后,让少将副参谋长焦白南带人去济南,将孙文友一干人就地枪决,并派出飞机沿胶济线搜寻专列实施轰炸。

虽然从徐州起飞的轰炸机飞到胶济线,要一个多小时。而从济南坐专列到达潍县,要两个多小时。但苗君儒他们在徐州轰炸机飞出前的一个多小时就动身了,一路顺风的话,当徐州的轰炸机道胶济线铁路的时候,他们已经到达了潍县,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苗君儒他们乘坐的专列总共六节车厢,最后面一节车厢装的是一些军用物资,他们所处的车厢在第三节,前后各有两节车厢都是士兵,有两个连的兵力。

他在在机场向江少校问过那句话之后,就没有再说话,他看上去很平静,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眼睛只看着窗外的景色,偶尔扭头看一眼身边的几个人。阿宝是第一次坐火车,按捺不住孩子的天性,东瞧瞧西望望,十分稀奇的样子。

陈牧阳和江少校坐在另一边,不时低声说着话,车轮撞击铁轨的“空隆”声充斥着整座车厢,没人听得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但能看出他们的神色有些异常。

霍文龙来到苗君儒的身边,低声道:“苗教授,我们就这样被他们押着去找真毛公鼎?”

苗君儒斜了霍文龙一眼,低声道:“那你想怎么样?”

霍文龙低声道:“以你我二人的本事,只需找机会控制住那个江少校,就能脱身了!”

苗君儒看了看车厢两头那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问道:“脱身之后怎么办?回上海还是去潍县?”

一听这话,霍文龙顿时不吭声了。就算他们控制住江少校之后成功脱身,可是脱身之后,无论回上海还是去潍县,都会再次落入对方的手里,与其无谓地反抗,不如静观其变。他想了一会,低声说:“这一路上我都在寻思,日本人杀高俊桥和那两人的目的是为了毛公鼎,可是现在五行玉璧和虎撑都在我们的手里,日本人怎么不出现了?我有些想不明白!”

苗君儒微笑道:“想不明白就干脆不要去想!”

霍文龙有些痛苦地说:“我没有你那么洒脱啊!越是想不明白的事,就越要忍不住去想!这都是多年干警察落下的职业病。抗战胜利那会儿有一个杀妻灭子案,案情很简单,一对恩爱夫妻,妻子是哑巴,有一双儿女,大的三岁,小的才一岁,丈夫为人憨厚且乐于助人,双方既没有外遇,也没有欠钱,有一天丈夫突然将妻子和一双儿女杀了,收监后整日流泪什么话都不说,邻里都为其求情,但没用,上刑场的时候,那男人还是微笑着去的。这个案子的有些地方我想不明白,一个好好的人为什么要那么做,杀妻也就罢了,虎毒不食子啊!弄得我半个多月没有睡好觉。”

苗君儒问道:“后来呢?”

霍文龙说道:“后来有一封来自日本的信,是寄到他们住的那地方的。这时候我们才明白,原来那女的是从军营里逃出来的日本慰安妇,不懂中国话就装哑巴,被那男人收留了,男的一直不知道女的是日本人,抗战胜利日本人要遣返,女的露出身份想回去,男的感到奇耻大辱,于是就……唉!你说一个普通老百姓都有如此民族大义,中国人是有多恨日本人吗?”

苗君儒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说道:“若仅仅是紫衣真仙相逼,连二爷不至于自杀,莫非在抗战期间,连二爷做过什么事情,把柄捏在别人的手里,如今受人要挟,无奈之下自杀!”

霍文龙一拍脑袋说道:“可是据我所知,抗战期间连二爷和日本人走得不近!叶家的人献出假鼎的时候,日本人要他去帮忙看看,还是用枪逼着去的。”

兴许是他的声音太大,车厢里的其他人都听到了,江少校和陈牧阳扭头看着他,他嘿嘿笑了几声,说道:“没事,没事,我是说日本人得到假鼎的事呢!”

埃文森说道:“真鼎应该在潍县是吧?”他望着江少校,接着道:“既然你们都知道在什么地方,还用我们来干嘛?”

江少校也不答话,望着埃文森发出冷冷的笑,那种笑显得很冷酷,也很阴险,忍不住令人骨头发麻。

苗君儒看了一眼江少校和陈牧阳,他们都是保密局的人,也只有保密局才有那么大的通天本事,不但能够让飞机更改降落地点,还让少将军官到机场迎接并派兵护送。他听霍文龙说过,上面认为高俊桥的死是保密局下的手,保密局为了撇清干系也在调查此案。五行玉璧是陈家的东西,应该是陈牧阳带到上海去的,那么珍贵的东西,怎么会落到高俊桥的手里?陈牧阳和高俊桥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就在苗君儒沉思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巨响,火车的车厢翻滚起来,饶是他反应够快,也被撞得头昏眼花,双手死死抓住车窗旁边的椅子,才使身体不至于乱撞。车厢不知翻滚了多少个跟斗,在发出一阵巨大的钢铁撕裂声后,终于停了下来。

苗君儒放开发麻的双手,斜躺着使自己恢复神智,他见车厢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口子边上有好几截人体的残肢,那是守住车厢两端的士兵车厢在翻滚的时候,两端受挤压,几个士兵居然一个都没能活下来。埃文森满头是血地俯卧着,不知生死,江少校和陈牧阳倒在另一边,两人的衣服被扯烂,浑身带伤,也都晕了过去。江少校衣领的口子被撕开,露出了泛着玫瑰色彩的内衣。

他听到身后传来声音,扭头一看,见霍文龙脸上带血,正爬过去拉扯卡在两张椅子中间的阿宝,刚扯了两下,阿宝发出哭喊。哭喊声似乎惊动了车厢内还活着的人,江少校和陈牧阳相继张开眼睛,茫然四望。江少校发觉自己春光外泄,旁边的陈牧阳正盯着她看,忙羞愧地抓紧领口,抬手抽了陈牧阳一记响亮的耳光。

陈牧阳捂着脸委屈道:“又不是我一个人看到,他们都看到了!”

霍文龙放开阿宝,扑过去抓起一支枪,指着江少校和陈牧阳。苗君儒见状急忙道:“别冲动!”

霍文龙一边用枪指着江少校和陈牧阳,一边腾出一只手,将阿宝从椅子中间拖了出来。

苗君儒朝前后看了一眼,居然没有看到闭月羞,记得闭月羞是坐在右边靠窗位置上的,那处窗口的玻璃早已碎裂,说不定在车厢翻滚的时候,被甩出去了。自从他们离开赵老板的地方被秦先生带走后,闭月羞就再也没有与任何人说过一句话。她已经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虽然跟着苗君儒他们几个人一起,但最终不知往何处去,普天之下,或许没有她的容身之所,确实是个可怜人。

阿宝捂着左腿哭个不停,陈牧阳趁霍文龙分神之际,想抓起旁边的一只美械汤姆森冲锋枪,可枪柄却被刚苏醒过来的埃文森抓在手里,两人争夺起来。埃文森扣住扳机,只听得“哒哒哒……”一阵枪响,子弹如雨般泼洒出去,将车厢顶部射出一排枪眼,所幸没有伤到人。

苗君儒爬了过去,用手捏了捏阿宝的左腿,发现他的左腿骨断了。好在他的背包里有药,只需接上之后抹好药膏,并用树皮绑紧就行。小孩子腿骨恢复得快,不消半个月就能在地上跑了。其他人虽然都带着伤,但都是皮外伤,不大碍事。

他在替阿宝接骨的时候,发现阿宝脖子上系着的红绳子下端,似乎有个白色的东西晃了一眼,凭着多年的经验,他知道那是一块质地上等的白玉。穷苦人家可戴不起这样的玉,但阿宝是霍文龙的养子,以霍文龙的身份,买一块好玉给孩子佩戴,也是很正常的。

外面响起纷杂的枪声,从声音上判断,是从三个地方传过来的,其中两个地方在火车道两侧,离得较远,枪声很乱,有三八式,中正式,也有捷克造机关枪,更有老套筒那一类的老枪。而车厢这边近处的枪声,则要整齐得多,多是连续性射击的冲锋枪,也有中正式和美援的M1半自动步枪,甚至还听到了另一种机枪的射击声,像公鸭子叫唤。多年的野外考古生涯和数次战场上出生入死,已经使他拥有了听声音就能判定是什么枪的本事,但是这种枪声是什么枪支发出来的,他一时间竟听不出来。

江少校整理好衣服,和陈牧阳起身退到车厢壁边,朝霍文龙问道:“你想干嘛?”

霍文龙脸上的假皮被擦开一块,整张脸显得很恐怖,他索性全部撕掉,露出真面目,一摆枪口说道:“我只是调查高俊桥案件的真相,没想过要来寻找真鼎。如果我没有猜错,外面有共产党人领导的游击队,我已经想好了,既然没法回上海,那我就只好投奔他们去!有你们两个人在手里,好歹算一份见面礼!”

埃文森的枪口却对准霍文龙和江少校他们三个人,说道:“我可不管你去投奔什么人,我只想跟着苗教授找到真毛公鼎,拿到属于我的那一份酬劳离开中国。”

外面的枪声不停,车厢里面的情形却僵持着。有几个士兵来到车厢的裂口处朝里面探头张望,霍文龙的枪口一抬,射出去一梭子。外面的士兵喊道:“别误会,是我们!你们没事吧?铁路桥被游击队炸断了,我们……”

霍文龙大声道:“没有误会,你们的人在我的手里,退出一条路让我们走!”他接着对埃文森说道:“如果苗教授还愿意去寻找真鼎,你跟他去好了,我只想离开。”

外面的人沉默了片刻,回答道:“我们是奉命保护你们的,千万不要乱来!”

霍文龙似乎并不惧埃文森,他晃了一下手里的枪,朝江少校和陈牧阳说道:“出去!”

苗君儒背起阿宝,跟在霍文龙的身后。埃文森警惕地看着他们,一步步跟着走。

出了车厢,见是一处干河床,上方的铁路桥被炸断,火车头飞到另一边,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仍在冒着烟。河床上遍地的煤渣,几节车厢滚在一处,全都扭曲着。一些士兵正从车厢内往外拖伤者,另外一些士兵则卧在不远处的土堆下,朝着前面开枪。其中有两三个士兵,正捣鼓着一挺德国MG42机枪,朝前面射击。苗君儒辨别不出的那种枪声,正是由这挺机枪发出来的。他以前只见过这种机枪,却没有听过射击声,难怪听不出来。

士兵的对面是一大片树林,三八式和老套筒的声音,就是由那边传过来的,而捷克机关枪也只有两三挺而已。苗君儒他们所站的地方正好是干河床上的一处凹地,对面射过来的子弹从头顶飞过,倒是不担心会被击中。

在他们身后的铁道另一边,也有枪声,情形和这边差不多。从枪声上判断,虽然对方的人多,但并不占优势。

几个士兵围着苗君儒等人,看着霍文龙对准江少校和陈牧阳的枪口,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他们也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一起来的人,怎么会起了内讧呢?但江少校身上的军服,似乎使他们认识到该站到哪一边,几个士兵偷偷将枪口对着霍文龙和埃文森。

战场上的局势也是僵持着,游击队不断发起冲锋,可都被打退。有几个士兵从车厢内搬出了迫击炮,快速调整射击诸元之后射出两发炮弹,炮弹准确落入树林中,炸倒两三根树木,对面的枪声顿时迟缓起来。霍文龙大喊道:“叫他们住手!”

一个上尉模样的军官为难地看着江少校,战场形势千变万化,谁都不愿错失战机被动挨打。但霍文龙控制着江少校和陈牧阳,使他们投鼠忌器。

霍文龙瞪着双眼凶道:“听明白没有?大不了鱼死网破,谁都活不成,你们也别想让苗教授去寻找毛公鼎!”

江少校保持着冷静的模样,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霍文龙有些得意地说道:“我已经说过,拿你们当见面礼!”

江少校说道:“我可以让你走,但苗教授必须留下来!”

就在霍文龙和江少校僵持着的时候,苗君儒将阿宝的腿骨接上,抹上药膏,又从河床边上折了一些柳枝,把阿宝的腿固定住,做完这些,见闭月羞从另一边慢慢走过来,兴许她在车厢翻滚的时候,第一时间从破碎的窗口被甩出去,落到铁轨下面的草丛中,只是被摔晕了,人没事。

双方还在打仗,子弹横飞,苗君儒连忙招手示意闭月羞弯下腰,以免被流弹击中。闭月羞看懂了他的意思,弯着腰一步步来到他的身边。

当苗君儒看清闭月羞身上的衣服时,不免露出几分诧异,以当时的情况,即便是甩出窗口落在草丛里,身上不可能连一点摩擦的痕迹都没有。而闭月羞现在的样子,就像睡醒了刚从屋里走出来一样,不要说擦痕,就是连粘在衣服上的灰土都不多,倒是脚上的一双绣花鞋,鞋帮子以下都是尘土。他自认在武术方面算得上是行家,以他的武术功底,翻车的时候全力抓紧了椅子才保身体不被撞伤。而闭月羞却能在电光火闪之间做出如此快速的反应,及时跳出窗外并成功落地,这种绝顶轻功的身法和反应能力,绝非一个普通戏子能够做到。他想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朝闭月羞笑了笑,关心道:“你没事吧?”

闭月羞摇了摇头,眼睛只扫了霍文龙和江少校等人一眼,便将目光投向别处,仿佛这场僵持和激烈的战斗与她无关。可惜有黑布蒙着脸,苗君儒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是他已经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那种淡然和超脱,还有一份常人无法具备的冷静。

她站在那里,根本看不出是个戏子,仿佛是一个看破红尘的世外高人。

埃文森似乎不愿卷入霍文龙和江少校的争端,扔掉枪举着双手说道:“好好好,你们玩,我只跟苗教授在一起。”

国军士兵仗着手中的犀利武器,又有河床边上土坡的现成工事做掩护,打退了游击队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记得列车是过了青州火车站之后不久才翻车的,照此推算,距青州不过几十里地,距离潍县也不会太远。用不了多久,两地得到消息的国军会迅速赶来,时间拖得越长越对游击队不利。霍文龙平端着枪,仍在与江少校对峙,在这个骨节眼上,稍有迟疑,都会被旁边的国军士兵打成筛子。他望着那国军连长,坦然说道:“要不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开枪,如何?”

国军连长可不干,他是奉命保护江少校和陈牧阳的,若这两人有什么闪失,他回去也难逃一死。

埃文森看了看天色,说道:“你们这样也不是办法,再熬下去天就黑了。要不我出一个主意……”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天空中传来飞机的嗡嗡声,众人抬头望去,见两架飞机一前一后地朝这边飞了过来。

国军连长高兴道:“是我们的飞机!”

这年头天空中飞的,肯定都是画着青天白日的国军飞机。两架飞机到了他们的头顶,盘旋了一个圈之后,呼啸着俯冲了下来。苗君儒一看不妙,忙抱着阿宝紧贴着地面。

“哒哒哒……”飞机上射出的机关枪子弹在地上激起两道死亡线,国军连长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被手下士兵按倒在地。当他跳起来要对着天空大骂的时候,炸弹带着尖厉的啸声当头砸了下来。

残肢断骸随着爆炸腾起的烟雾,在空中飘洒一阵后落在地上。苗君儒抬起头抖了抖头上的尘土,见霍文龙和闭月羞抱着倒在一起,埃文森的半边身子埋在沙土里,正摇晃着站起身。那个国军连长和几个士兵被炸得稀巴烂,有一支断臂落在他的身旁。

一架飞机又呼啸着俯冲下来,一个影子从沙尘中窜起身,冲到土坡下,从两个死去的士兵身边捡起德国MG42机枪,挺直枪身对准飞机便射。

其他的士兵也反应过来,纷纷调转枪口对着飞机射击,顷刻间组成一道强而有力的火力网。

MG42机枪的威力果然不同凡响,一挂子弹打完,眼见那俯冲下来的飞机射了一阵机关枪之后,就再也没有拉升,而是带着揪心的啸声直接砸了下来。

当飞机划过他们的头顶,一头撞进树林中冒起冲天大火时,苗君儒看清了抬着MG42机枪的人,居然是江少校。

女人有时候发起狠来,比男人还厉害,更何况是受过特训的女人。

另一架飞机见势不妙,匆忙扔下几颗炸弹灰溜溜地逃走了。

被飞机这么一折腾,原来还有好几十个人的国军队伍,活着的还剩下十几个。苗君儒起身拍着身上的尘土,见霍文龙和陈牧阳两个人各自抓着一把枪,枪口瞄准对方。两人都不敢开枪,就这么僵站着。

树林那边的游击队呼啦啦包围了过来,排成一排站在河堤上,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枪,足有一百多个人。不用人吩咐,那些国军士兵一个个扔掉枪高举着双手,大叫着“我们投降!”

被自家的飞机一顿狂轰烂炸,当憋屈变成愤怒之后,剩下的就是背叛了。苗君儒听到有两个士兵低声诅咒:“他娘的,开飞机的王八蛋真是瞎了眼,居然帮着游击队打自家人,有没有天理啊?”

另一个士兵说:“就是啊,要不是被飞机这么一轰炸,我们也不至于当了他们的俘虏!”

两个士兵的言语充满了不服与不屑,他们是正规军,手里拿的都是美式和德式武器,平常都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撵着游击队跑,现在倒成了人家的俘虏。

一个手里提着驳壳枪的年轻女子大声喊道:“俺是潍北游击队第六支队的支队长王秀姑,你们谁是苗君儒苗教授?”

苗君儒见那女子的年级也就二十岁上下,一头短发,上身穿着蓝色碎花短褂,下身穿着黑色长筒裤,脚很大,穿着一双大草鞋,浓眉杏眼鹅蛋脸,模样长得有几分秀气,但眉宇间有一种男性的刚毅。他在江西遇到的是女游击队长,想不到这一次在山东,遇到的还是女游击队长,也不知道出了哪门子的邪。

王秀姑那一口地道的胶东方言,没有几个人能完全听懂,但是她说得最后那几个字,还是让人听明白了。埃文森走到苗君儒的身边,说道:“好像在叫你呢!”

苗君儒无奈地说道:“我听到了。”

几个游击队员上来把霍文龙和陈牧阳二人手里的枪给下了,将人押到一边,霍文龙叫道:“我正要去投靠你们……”

一个游击队员踢了他一脚,他登时不吭声了。

王秀姑跳下河堤,经过江少校身边时,有些开心地说道:“不但成功救出了苗教授,还顺道抓了一个大官!”

她来到苗君儒的面前,说道:“苗教授,俺们奉命保护您前往鲁南山区!”

苗君儒说道:“我不是去鲁南,是去潍县!”

王秀姑的浓眉一瞪,大声道:“俺不管,有意见向上面反映,俺接到的任务就是送你去鲁南!”

苗君儒心知这类的女人都是上级命令的忠实执行者,说一不二,而且行事干净利索毫不拖泥带水,唯一的遗憾就是,不管有什么样的不同意见,说了等于白说,对牛弹琴!

苗君儒看了一眼被押在一旁的那些正被逼着脱掉军装的人,问道:“你们怎么打算处置俘虏?”

王秀姑说道:“等到了前面交给兄弟部队!”

苗君儒背起阿宝,说道:“走吧!”

霍文龙过来要帮他提背包,背包里除了几件衣服和几份去欧洲的文件之外,就只有一些生活用品和野外应急药品了。他没多想,交给了霍文龙。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将战死者就地掩埋之后,游击队分成两拨,王秀姑留下十几个精干的游击队员,其余的都跟随副队长带着伤者和俘虏往北走。陈牧阳和江少校坚持要跟苗君儒一起,王秀姑起初不答应,可江少校说有她作为人质,一路上要是遇到国军,也能畅通无阻,王秀姑想想也有道理,便将二人留下。

夜色中,一行人被押着往南面方向而去。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在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团的国军已经张开了一张大网,正等着他们钻进去。

枪毙完孙文友的副参谋长焦白南得知铁路桥被炸的消息后,迅速做出军力部署,命潍县城防团从南面迂回围剿,而青州城防团则从北面围堵,为以防万一,他又亲自领着两个团坐火车前往出事地点,并伺机搜索围剿。

为了达到暗算苗君儒的目的,国军居然一下子派出了四个团的兵力,这份待遇也确实够隆重的。

在焦白南认为苗君儒等人插翅难飞的时候,美国远东情报机构得到来自济南的内部情报,向驻青岛的舰队司令发出军事指令,派出小股海军陆战队空降潍县以西的地区,保证苗君儒一行人的安全。另外,美国驻华大使和军事顾问团团长相继接到来自白宫的总统密令,在加大援华武器装备的同时,要求国民政府将重心放在中原与共军决战,山东一带的兵力除了留守的之外,一律南调。

美国人的动作自然瞒不过南京那边,南京那边将目光关注在潍县一带,迅速做出反应,电令焦白南速战速决,让寻找毛公鼎这件事成为永远的历史谜团。

焦白南给那两个团下达的命令是:先布置两道封锁线,再以连排班为单位交叉搜索,一旦发现游击队的踪迹,务必迅速合围剿灭,不留一个活口,违者军法处置。

正是这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一级命令,使苗君儒他们成功逃脱出了包围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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