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姑虽然不愿苗君儒去潍县,但齐队长却认为苗君儒说的话很有道理,如果去潍县能够为屈死的冤魂报仇,那就必须去。

为以防万一,齐队长亲自带几个人护送苗君儒一行人去潍县,其余的游击队员留在原地狙击国军。他们沿着小路走了几里地,看到前面有一行人,正是霍文龙他们。只不过他们好像被人押着,正一步步吃力地往前走。李铁驴一扭头看到苗君儒,开心地叫起来:“苗教授,快来救俺们,他们要绑俺们去潍县领赏呢!”

看守李铁驴他们的只有四个背枪的人,模样像团丁,还有一个看上去像是个保长,腰里斜挎着一支枪。没等那个保长把枪掏出来,齐队长已经带着人呼啦啦围上去,四个团丁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把枪一扔,跪在地上求饶。

解开绑绳的李铁驴朝那保长一顿暴揍,口中骂道:“乡里乡亲的,还敢绑俺去领赏,俺告诉过你,俺们还有人的,这回信了吧?你怂了吧?刚才那本事哪里去了?你绑啊,你再绑啊!”

保长被李铁驴打得满地打滚,除了告饶之外丝毫不敢还手,苗君儒担心再打下去会出人命,劝住了李铁驴,问那保长:“你是怎么抓住他们的?”

保长哭道:“俺听到河那边有枪声,就带人出来看,哪知遇上了他们。俺认得李铁驴,他是李庄的,可李庄平日仗着逍遥大仙的势力欺负别的庄子,俺们心里也憋着火,今日见李庄大火,约摸是被国军给捣了,所以……”

王秀姑道:“所以你就想带人趁火打劫对不对,你们这些乡绅,平日不也欺负贫苦老百姓的吗?能好到哪里去?”

齐队长要将保长等人就地解决,被苗君儒劝住,苗君儒对保长道:“我们今天留你们一命,希望你们以后多给自己积积德,欠下的账,总有一天要还的!”

保长磕头如捣蒜,连声道:“俺一定记得!”

苗君儒问道:“此处离危险多远?有近路吗?”

保长说道:“走大道有四五十里,走小道也就三十里路,有一座浮桥,过了桥就是县城,俺们庄里的人去潍县赶集,一个上午还走个来回呢!”

苗君儒问明了小路,带头朝前走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詹姆斯走近齐队长,做出一个要烟抽的样子,他暗叫要坏事。果然,当齐队长伸手到衣兜里掏烟的时候,詹姆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一手掐住齐队长的喉咙,另一只手从对方的枪套中抽出盒子枪,单手打开保险,抵在对方的头上。

齐队长脸色一变,问道:“你想干什么?”

詹姆斯说道:“你们不是中国人!”

王秀姑也惊呆了,她不明白詹姆斯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齐队长明明是游击队,为什么不是中国人呢?她见另外的几个游击队员要反抗,随着詹姆斯手中盒子枪的几个点射,那几个“游击队员”倒在了路边。她冲到詹姆斯的面前,大声质问道:“为什么?”

苗君儒望着王秀姑道:“他猜对了,所谓的齐队长确实不是中国人,他们是日本人!你在胶东一带打游击这么久,见过如此装备精良的游击队吗?”

詹姆斯也说道:“我参加过太平洋战争,知道如何区别日本人和中国人,他们虽然在中国生活了这么久,学会了中国人的习惯,但是他们天生的习惯却改变不了,如果你不信,脱下他们的鞋子,看看他们的脚丫就明白了!”

不待王秀姑动手,李铁驴已经脱下了一具尸体的鞋子,只见尸体的大脚趾与其他四指分开许多,是穿木屐所致的。毫无疑问,所谓的游击队,确实都是日本人。

苗君儒默默地看着齐队长,日本已经投降了好几年,绝大多数日本人已经回到日本,这支日本队伍冒充游击队活跃在这一块地方,究竟是为了什么使命?

齐队长的眼中露出怨毒的目光,用日语喊了一声“天皇万岁”,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朝后插入詹姆斯的胸口。詹姆斯受痛扣动扳机,子弹掀飞了齐队长的天灵盖。

保长和几个团丁见状,吓得连枪都不敢拿,屁滚尿流地钻入了高粱地。

埃文森上前将詹姆斯扶到路边躺下,詹姆斯将手枪递给埃文森,艰难地说道:“兄弟,毛公鼎决定着中国以及世界的和平。”

一行人各怀心事地眼看着詹姆斯闭上眼睛,远处的枪声还在持续,从三八大盖那特有的枪声判断,日本人假扮的游击队仍在顽抗,毕竟国军势大,或许他们也坚持不了多久。

地上除了几支三八大盖外,还有团丁留下的中正式。王秀姑的速度快,已经将几支枪都收了起来,手脚麻利地卸下枪机捆在一起,远远扔到草丛中。

兴许是太饿了,埃文森跑到苞谷地里,掰下即将成熟的苞谷生嚼起来,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学着他的模样。苗君儒看到王秀姑在掰下几个苞谷之后,往地头丢了一块大洋。

几个生苞谷下肚,好歹涨了一些力气。苗君儒从背包中拿出药膏,给闭月羞受伤的地方上了药,他并没有将闭月羞放下来,一直背着她。闭月羞如小鸟依人一般伏在他的背上,低声道:“刚才我用刀抵在你脖子上的时候,你不害怕吗?”

苗君儒笑道:“怕什么?死在你的刀下,比死在别人的枪口下强得多!”

当面对逆境的时候,害怕是没有用的,坦然面对才是最好的办法。

霍文龙背着阿宝几次走到苗君儒的身边想开口说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一行人沿着路朝前走,渐渐听不到后面的枪声了。

李铁驴走在霍文龙的身边,似乎与阿宝很投缘,不停地做着一些搞笑的动作逗得阿宝哈哈大笑,一大一小两个人,一路上闹得挺欢。

走了一两个小时,路过好几个破落的庄子,没见到几个人,两边的地里种着高粱,饱满的穗子欢快地低垂着,顺着微风翩翩起舞。时日已西沉,夕阳泛着绚丽的红艳,阳光洒过高粱,将众人的身影照得如同一团团烈火。

过了一大片高粱地,终于看到了保长说的浮桥,浮桥的另一边,相隔三四里地,看到了潍县那高高的城墙。众人开始兴奋起来,但转眼兴奋变成了无奈。浮桥的两端都有岗亭,荷枪实弹的国军士兵对城内出来的人不闻不问,却严格盘查每一个进城的人。

岗亭边上有简易工事,两挺重机关枪对着大路。苗君儒他们几个人只有几支步枪,若要强行冲过去,只怕没冲到岗亭前就报销掉了。

苗君儒正思索着怎么过桥,听得李铁驴对王秀姑说道:“县城天黑就关城门的,必须天黑之前进去!”

王秀姑骂道:“你急什么?俺比你还急呢,这不正想办法吗?”

李铁驴说道:“那王八蛋保长不是要抓俺们几个进城领赏的吗?要不就装成被抓的样子,混进城之后再说?”

苗君儒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办法,可他担心一到桥头,所有人就会被国军士兵控制,只怕到那时想要脱身就难了,更何况还有城门口的那道关卡。必须想一种偷偷入城的办法才行。正想着办法,听得一阵“滴滴”的汽车喇叭声,从城内驶出一辆黑色的轿车,朝浮桥这边开来。

李铁驴叫道:“我认得那是县长的车子,听人说县长和城外的一个小寡妇相好,隔三差五到城外过夜。”

机会来了,怎么能够轻易放过?苗君儒低声对大家道:“走,去大路堵车子!”

由于天色将晚,该进城的已经进城,该回家的也回家了,大路上已经看不到一个行人。在苗君儒的指挥下,大家来到大路的一处拐角,依靠地里的高粱避开桥头国军士兵的视线,他背着闭月羞站在路中间,其余的人则埋伏在大路旁边。

没多一会儿,亮着车灯的轿车驶了过来,由于路面不平,轿车驶得很慢。司机看到苗君儒,拼命按着喇叭想要他让开,可他像一尊雕像一样站着不动,车子驶到他面前勉强停下,司机探出头正要骂,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路边冲出几个人,冰冷的枪口抵到了司机的头上。

苗君儒拉开车门,看到了坐在后座的一个高瘦男人,男人的头发梳得油光铮亮,一身西装倒也干净。男人不亏见过世面,不像司机那么慌张,平静地问道:“你们是想要钱,还是想要枪?”

苗君儒说道:“我们既不要钱,也不要枪,只想你送我们进城!”

男人扫了车外的人一眼,说道:“你们这么多人,我只有一辆车子,怎么送你们进去?再说了,进城之后,你们确保有本事出来吗?”

苗君儒说道:“怎么出城可就不关你们的事了!”

男人看到穿着少校军服的江少校,眼中这才露出一抹慌张,说道:“难道你们就是上面要追捕的人?”

江少校上前道:“你猜对了!”

男人往后面一趟,说道:“你们杀了我吧?如果我送你们进城,被上峰知道,我难逃一死,何况我还有家人!”

苗君儒说道:“既然这样,就借你的车一用!”

不待他吩咐,李铁驴和埃文森已经将司机和县长从车里揪了出来。苗君儒道:“把他们绑起来堵住嘴,扔到高粱地里就行!”

一辆车里最多坐五个人,霍文龙对苗君儒说道:“我本来就是局外人,跟着你折腾了这么久,要不我和王队长就不进去了,在城外等你们。”

李铁驴也说道:“俺也不想进去!”

剩下正好五个人,陈牧阳和司机的相貌相仿,正好顶替司机,苗君儒将闭月羞放进后座,与埃文森和江少校两人坐在一起,他则挨着陈牧阳坐在副驾驶位上。

夜幕降临,陈牧阳将车子掉了一个头,开着大灯照原路返回。车到桥头,苗君儒缩在座位下,尽量不让外边的士兵看到。过桥头的时候,他听到两个士兵在低语“县长今儿雅兴不高,打道回府了。”

县长的车子果然好使,过浮桥进城门,一路畅通无阻。

进城之后,车子在大街小巷之间转来转去,最后在一栋房子前停了下来,借着灯光,苗君儒看清是一座临街的大户人家,两扇黑漆大门紧闭着,里面有几处高矮不一的房子,也不知院落有多大。院子的大门紧闭着,他看到门楣上方那块门匾上面的“诗书传家”四个黑底白描的大字,认出这就是他十几年前来过的陈宅。

陈牧阳指着院内一栋高出院墙的两层小楼说道:“那里就是万印楼,里面藏着先祖陈介祺一生所著的书籍和篆刻印章,还有不少古董。我十岁的时候曾偷古董去街上卖钱,被父亲知道后打了一顿,从此不再让我们进去玩。”

几个人下了车,苗君儒见陈牧阳不敢上前敲门,便顾自上了台阶,用力晃动门上的大铜环。响声惊动了里面的人,过了一会,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找谁?”

苗君儒说道:“我是陈含之老先生的朋友,特来拜访!麻烦通报一声!”

那个声音依旧冷冰冰的:“他三年前就死了!”

陈牧阳几步窜上台阶,用力推开门大声问道:“我爹是怎么死的?”

里面的人认出了陈牧阳,反讥道:“你这个逆子,偷了祖上的玉璧跑了,你爹被你气得一病不起,如今还敢回来问怎么死的?”这人说完后,朝里面大喊:“来人啦!悖逆祖宗的阳少爷回来了!”

从里面冲出几个人来,其中两个人的手里提着大棍子,朝陈牧阳披头打来,陈牧阳面色悲戚,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任由棍子朝他当头劈下。苗君儒上前一步将陈牧阳推开,两根棍子落空,他大声质问:“你们陈家好歹是潍县响当当的大户人家,以忠孝礼义廉耻为传家之道,陈牧阳虽一时糊涂悖逆祖宗,如今心生悔意回家忏悔,你们身为同宗兄弟,难道要打死他不成?”

被苗君儒这么一喝,那几个人登时不敢动了。

“俺们陈家的子孙不用外人来教!”随着声音,一个六十岁上下、穿着长衫的男子转过照壁,来到众人面前。

苗君儒认出是陈含之的弟弟陈敏之,当下拱手道:“陈敏之先生,我是北大考古学教授苗君儒,当年拜访陈含之老先生的时候,在贵宅住过一段时间!”

陈敏之听到苗君儒这三个字,脸色登时一变,忙低声吩咐一个族中子弟,出门将车子开去不远处的县衙后街,接着又赶紧让众人进门,吩咐将大门紧闭,他拉着苗君儒转过照壁低声说道:“前几天城防司令带兵就住在家中,今儿中午才离开。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费了很大的劲,才从县长的师爷那里打听到消息,说有一个叫苗君儒的人要来潍县寻找毛公鼎,上午被国军连同临朐李庄的邪教一同消灭了。你这时候带这么多人进门,这不是要害俺家吗?其实俺家的毛公鼎,在光绪年间就被两江总督端方巧取豪夺拿了去,听说现在不是已经献给国民政府了吗?怎么还来找?”

苗君儒低声道:“陈先生,这事我也不太清楚,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

陈敏之说道:“俺不管,你是怎么进来的,就怎么走,否则俺叫人绑你们去城防司令部!”

苗君儒心知陈敏之不如陈含之那么通情达理,在这种情况下,对方这么做,也是出于对族人的安全考虑,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我到了城防司令那里,说是你邀请我来的,你怎么解释?”

陈敏之脸色大变,说道:“你和俺哥是朋友,俺和你虽然没有交情,可还帮你端过茶递过水过,也算有恩于你,你可不能这样害俺?”

苗君儒说道:“这样吧,让我祭奠一下陈含之老先生,也不枉和他一番交情,另外你带我们几个人上万印楼一趟,完事后我们立刻就走,绝不停留!噢,告诉你一声,那块五行玉璧,现在我的手上。另外还有一只陈介祺老前辈留下的虎撑,就在那洋鬼子手中。”

陈敏之沉默了片刻,说道:“好吧!俺答应让你们上万印楼,可你们也答应俺,完事后尽快离开!”

两个下人打着灯笼在前面照着路,陈敏之领着苗君儒一行人沿着回廊转来转去,进到一处小院落中。苗君儒认出这是陈含之的住宅,只见屋内亮着灯,屋门敞开着,一眼就能看到当堂案桌上的陈含之老先生遗像,遗像前的香炉里燃着三支香。一个表情肃穆衣着端庄的老妇人,坐在案桌旁边的太师椅上,淡定地看着进屋的人。

陈牧阳进屋后“噗通”一声跪倒在案桌下方的蒲团上,喊了一声“爹”,哭着磕起头来,一下又一下,整个屋子都听到脑袋撞击地面青石板的声音。没几下,地上血迹斑斑,他的额头上已是血肉模糊。

陈敏之站在苗君儒的身边,低声道:“你也知道,俺哥不惑之年才有了这么一个儿子,从小惯坏了,才造下了偷走祖传玉璧气死他爹的忤逆……”

老妇人低声喝道:“敏之,牧阳能有今日,也有你的功劳,九岁的时候,你就带他去了赌场,牧阳是忤逆,可是你的你两个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苗君儒已经认出老妇人就是陈含之老先生的妻子,陈含之老先生不像其他的兄弟那样,既有正室,还有偏房,只有一个相濡以沫的妻子,其妻是青州人,也是出身书香门第。他走过去,点燃三支香,朝陈含之的遗像拜了几拜,把香插在香炉里,才走到老妇人的面前,躬身拱手说道:“嫂子,请节哀!”

老妇人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他说过你会再来的!”

苗君儒点了点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陈敏之走过来对他道:“走吧!带你们去万印楼!”

老妇人道:“慢!你们都出去,俺和苗君儒教授有话要说!”

一个同族兄弟上前扶起痛不欲生的陈牧阳,和众人一起退了出去,并把门带上。

老妇人起身朝左面的房间走去,苗君儒不敢迟缓,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知道左边是陈含之老先生的书房,当年就在这书房中,他看到了这块五行玉璧。

进了书房,苗君儒见书房还是当年的摆设,丝毫没有变样,依稀陈含之老先生就坐在那张老式红木雕花书桌前,一手托着水烟壶,一手拿着古老的书籍,和他畅谈历史。

老妇人返身将门关上,小心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这才走到一边的书架上,从里面抽出一个信封来,低声道:“这是夫君临终前交给俺的,吩咐若苗君儒教授前来,一定要单独交给他,夫君说此事至关重要!”

苗君儒接过信,见信封的封口不但封着,还特地上了火漆,正面有几个笔力刚劲的行书:苗君儒吾弟亲启。他犹豫了片刻后打开,抽出信纸,见是两页漂亮的行书:君儒吾弟,如晤。毛公鼎乃吾祖父所藏,幼时听姨奶奶所言,曾亲眼见鼎内奇景,乃世间至宝。咸丰帝与祖父私交甚厚,皆因祖父凭借此鼎保住大清江山(作者注:相关故事见拙作《大清神鼎》)。其余有关此鼎传闻,尚不足信;但你乃世间奇人,所遇诸多奇事,应知此鼎的神秘。光绪年间族人所卖之鼎是否真鼎,若祖父在世,可辨真伪。日本人所得之鼎乃后人伪造,故疑真鼎乃在潍县陈府中,虽抗战胜利,所遗势力仍在窥视,并与邪教通道门勾结,妄图逼出真鼎以乱我中华。吾膝下独子虽饱受溺爱,但其读书期间思想进步,吾疑其秘密加入中共地下组织。吾断定江山不可二主,国共决裂,特命吾子携五行玉璧前往上海,交与至交连二爷,以期引出一干阴谋人等。吾猜测他们若要寻找真鼎,必寻你相助。吾祖父临终有言,鼎出,天下流血,苍生遭难。你乃通晓大义之人,无需吾多言。兄,含之。民国三十四年腊月。

苗君儒看完信之后,登时呆在那里。民国三十四年,也就是抗战胜利的那一年,当时国共两党还签署了双十协定,国内社会各界还为之欢庆,以为从那以后将由国共两党协同各界民主人士共同执政,实现中山先生的民主联盟。陈含之老先生具有先见之明,已经预料到了事态的发展,所以在早早将儿子赶出家门,以免给全族带来祸端。而通道门在伪满洲国覆灭之后,想抬出连二爷当傀儡的事,想必陈含之也知道了,正因为如此,才将五行玉璧要儿子陈牧阳交给连二爷。至于接下来发生情况,也只能听之任之,一切顺应天命。有关真鼎上出现奇景的事,外人并不知晓,陈含之在信中说明,也是煞有心思的。陈牧阳背着忤逆之子的罪名,实则受父亲所托,身负使命,可他既是地下党,却为何与江少校混在一起呢?莫非另有原因?

他细想着陈牧阳一路上的言行举止,似乎很矛盾,又有些胆怯,唯江少校马首是瞻,直至听到父亲身故,才真情爆发。

他看到桌子上的火柴,当着老妇人的面,擦了根火柴将信纸点燃,看着信纸化为灰烬,才大声说道:“老先生于信中所托,在下一定照办!”

“他爹去世之后,数封电报去上海,都杳无消息,还以为他已经死了,他可是夫君的独子啊!”老妇人眼中流下两行清泪,神情无比悲戚。

与老妇人告辞之后,苗君儒出了屋子,见一干人等都站在屋外的天井里,估计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大家都听到了。只见陈牧阳低着头跪在台阶下,如一尊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陈敏之上前道:“苗教授,请跟俺来吧!”

苗君儒看了陈牧阳一眼,转身跟着陈敏之离开,其他的人跟在他的身后。一行人绕来绕去,来到那座两层的小楼前,小楼是清代的砖木建筑结构,并无奢华的雕梁画栋,显得很朴素。门口上方有一块黑底白字的匾额,上面有三个字“万印楼”,字体古朴遒劲,功力非凡。他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知道这是陈家藏书的万印楼,由于主人没有邀请,且门上一直挂着锁,因此没有进去过。

门上依然挂着铜锁,陈敏之从身上摸出钥匙打开了铜锁。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霉烂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敏之回身道:“已经有好些年没有打开过了!”

楼内没有电灯,黑乎乎的,还好带了两三个灯笼,能照见脚下的路。进去后,脚下是方方正正的青石板,四周靠墙都是书架,书架上摆着很多书籍,地上胡乱堆着很多东西,也有不少造型奇特的古董,在东边的角落里,放着两只铜鼎,从外观和纹理上看,应该是春秋战国时期的,直可惜都有残缺,虽有一定的研究价值,但值不了几个钱。其他的角落里,胡乱堆放着一些石制和木制的古董,夹杂着铁器铁片,还有一些被称为“龙骨”的骨头和龟壳,绝大多数都有残缺。整个一层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字,“乱”。

他提着灯笼凑近一看,只见这些物品上,都有不同的字体,有篆体,也有狂草。陈介祺确实涉猎繁杂,难怪能够成为一代金石名家。西边有楼梯通向二楼,楼梯下方紧靠着一块一人高,两尺宽的石块,石块通体泛白,有些地方有玉化的成分,上面居然是阴刻的象形文字。这块大石头,不知从哪里弄来的。

身为考古学者,进了这样一处地方,就如一个喜好读书的人进了图书馆一样。他走过去,站在那块大石块前面,提着灯笼仔细看着上面的象形文字。他虽然不知这块石头出自何处,但是上面的文字却认得,按字面上的意思,是讲述夏王大禹划分天下为九州,令九州州牧贡献青铜,铸造九鼎,象征九州,将全国九州的名山大川、奇异之物镌刻于九鼎之身,以一鼎象征一州,并将九鼎集中于夏王朝都城。

在外人的眼中,此石一文不值,但在他的眼里,却是一件研究古代历史的宝物。令他感到奇怪的是,有三处地方的象形文字,被人涂成了红色,不知何人所为,是有意为之,还是随意涂抹?

苗君儒问道:“这块石头一直放在这里的吗?”

陈敏之道:“自俺懂事时起,就记得一直放在这里,几十年来没人动过!”

听苗君儒“哦”了一声,陈敏之接着道:“二楼是祖父的雕刻,大小印章一万多枚!万印楼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苗君儒拿出身上的五行玉璧,认出玉璧上“水土木”三个字的符号,与石块上那三个涂抹过的象形字符一样。他朝站在身后的埃文森伸出手,埃文森识趣地将虎撑递了过去,同时说道:“要真的找到了,别忘了我的酬劳!”

陈含之当年说过,虎撑是用来识别真假毛公鼎的,但上面的十六个鸟篆字体,却告诉别人真鼎就藏在楼中。

苗君儒也希望真毛公鼎就藏在楼内的某个地方,但他的潜意识里认为陈介祺不会那么做,任何有头脑一点的人,都不会将人人都想得到的人间至宝藏在家中。陈介祺已经在虎撑上说明了神鼎乃是祸胎,一旦家族势力无力护宝,带来的可就是灭族之祸。

他看了一眼虎撑上的那十六个字,略一思索,将五行玉璧贴上石板,玉璧上的“水土木”三个字的符号,分别对应石板上面的符号,这时候,他看到玉璧的圆孔中间出现了两个字符,分别是“九”和“山”。

他皱了皱眉,不知这两个字符代表什么意思。这时,陈敏之催促道:“要不要去楼上看看?”

陈敏之的意思很明白,看完之后就赶紧走,别给陈家惹麻烦。但苗君儒却想着:上楼去看看也行,或许还有什么发现。

上百年的老房子,部分楼梯的扶手有些腐朽,人走上去晃晃悠悠的,脚下嘎吱嘎吱的直响,大家每走一步都很小心,生怕踏坏了这百年老古董。

上到二楼之后,眼前顿时一亮,迎面是一排排的格子柜,有一人多高,格子有大有小,有的格子里摆放着一方或两方印章,有的放着六七方印章,同样有大有小,大的有笔筒大小,小的却如指头粗细,但井然有序。苗君儒随手拿起一方印章,见上面是阴刻的小篆,雕刻手法精炼和圆滑,每一刀都那么自然而顺意,不亏为金石名家。每一方印章的不加纹饰,更显得自然而古朴。

陈敏之说道:“这里有一万六千多方印章,都是先祖的心血!”

苗君儒缓缓走过去,见这些印章的材质种类繁多,有孔雀石、独山玉、绿松石、墨玉,也有质地普通的岫玉和昆仑玉,还有玛瑙和翡翠,甚至有上等的鸡血石和新疆和田羊脂玉,但更多的为泰山玉。在陈介祺的刻刀下,没有雕不了的玉石。

这些印章价值都不菲,随便拿一方出去,都能卖几十块大洋,而那质地上乘的印章,则能换一套宅子。

他虽慢慢地细观着,但脑海中却想着楼下那块石头上的“九”和“山”两个字,虎撑上的秘密就在这楼中,而楼中的秘密,恐怕就在这两个字上。

走到柜子的尽头,见几个格子里放着几方色泽漆黑的木质印章。自古以来,印章一般为玉质,而更早期的印章为青铜,极少有木质的。这几块木质的印章放在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拿起一方,感觉入手挺沉,认出是阴沉木。

他脑海中灵光一现,问道:“请问楼上的这些格子,有按序号排列的吗?”

陈敏之说道:“原先是有的,都在柜子头上刻着字,后来孩子们到这里捣乱,把印章都弄乱了,也就没有次序了!为了防止印章遗失,就把门给锁了。”

苗君儒朝左右看了一眼,见有十二排柜子,每一排柜子上下十层,每一层约有三四十个格子。每排柜子的头上果然刻着序号,为十二地支和十天干。

十二地支和十天干中,并无“九”和“山”两个字。再说,摆放的印章已经乱了,根本无从找起。

埃文森走到苗君儒的身后轻声问道:“有发现吗?”

苗君儒遗憾地摇了摇头。

江少校说道:“这楼并不大,说不定真鼎就藏在墙体内或地下的某一个地方……”

苗君儒生气道:“要不你找人把楼给拆了,挖地三尺看看有没有?”

陈敏之说道:“抗战胜利的那一年,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鬼子,把俺哥那个不孝子给绑了,硬逼着家里拿毛公鼎去换人,俺哥回信说光绪年间,毛公鼎就卖给了别人,哪里还有毛公鼎?要鼎没有,要命就拿去!后来抗战胜利,不知怎的就给放回来了,说是游击队派人去谈判,鬼子才放的人。”

苗君儒微微点着头,刚要将手中的阴沉木印章放回原处,感觉拇指接触的地方有些异样,仔细一看,见上面刻了一个细小的“九”字,当下一拍脑袋,暗自骂道:我怎么把这给忘了呢?

这阴沉木乃上古时期,在地震和洪水的作用下,将质地上等的木头埋于土中,历经万千年之久,乘天地灵气,集日月之精华于一身,才形成享有“万木之灵、灵木之尊”的阴沉木,而发现阴沉木的地方,往往是古河床和古深潭等地。阴沉木属“木”,埋于“水”下的“土”中,这不正迎合了大石块上的那三个五行符号吗?至于虎撑圈内的“山”和“九”两个字,乃是阴沉木印章上的记号。

他拿起那几枚阴沉木的印章,终于找到了还有一枚印章上有“山”字,他紧握着两枚印章,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凑着灯笼的光仔细看,见印章上分别刻着一些鸟篆,“山”字上面的文字为:龙潭之侧,升天之地。而“九”字上面的文字为:岐山之南,凤鸣天宇。

总共十六个字,他看来看去,感觉似乎指的是一处地方,心道:难道毛公鼎藏在那里不成?可是那处地方,究竟在哪里呢?

他想了一下,默默地将两方阴沉木印章放回原处,眼角的余光瞥见江少校用一种狐疑的目光望着他,当他扭头望去时,却见江少校悄然走到柜子的另一面去了。

这时,听到外面传嘈乱的声音,有一个声音大声喝道:“将整个宅子围住,不许走掉一人,违者军法处置!”

苗君儒疾步走到小窗前,见外面火把通明,整条街上都是国军士兵,已经将宅子团团围住了。

陈敏之走上前低声道:“苗教授请见谅,俺们陈家上下有上百口人,俺这么做也是没办法!”

苗君儒明白过来,原来陈敏之已经暗中派人,将他在这里的消息通知了城防司令。他拍了拍陈敏之的肩膀,安慰道:“当年我与令兄相识一场,欠他一份人情,如果能用我的命换你们陈家上百条人命,那也值了!”

接着,他朝身后的几个人说道:“你们几个跟着我从上海到潍县,折腾数千里地,几经生死,谁知空劳一场。等会我出去一人承担后果,诸位各自想办法逃生去吧!”

埃文森说道:“都被包围了,我们还能去哪里?”

苗君儒并没有回答埃文森的话,而是对陈敏之说道:“走吧!带我出去!”

陈敏之犹豫了一下,提着灯笼朝楼下走去。其他人跟在苗君儒的身后往外走,只有江少校扶着闭月羞走在最后。

出了万印楼,苗君儒跟着陈敏之来到大门口,随着大门的缓缓开启,他看到外面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孔以及黑乎乎的枪口,坦然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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