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泾阳水府(上)
话说姜瑶下山,和陈七、袁森南下,直奔广西地界。陈七为讨佳人欢心,一路上使尽了浑身解数,将三人的衣、食、住、行、吃、喝、游、玩,安排的是妥妥当当。姜瑶自小到大一直生活在太白山,儿时苦练功夫,不曾稍有闲暇,长大成人后,又被柳当先闹出了逃婚的烂事,颜面尽扫,使得姜瑶越发内向,渐渐的连与人沟通都不愿说话,更别提下山玩乐了。故而,这次下山,姜瑶看什么都新鲜,只觉得这山下的世界在她的脑海中猛地推开了一扇新奇的大门,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那陈七是什么人,见此机会,焉能不见缝插针?这厮从小在街头长大,对这市井百姓,吃喝玩乐那是了如指掌啊,吃一碗混沌面的功夫,从皮到馅儿的能给你讲出十七八个故事来,个个不重样儿,路边的酒楼茶馆,但凡是叫得上名儿的菜,挂的上招牌的酒,陈七那是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啊,从滋味到色泽,从火候到刀工,两三口的功夫,就能给你品个通透。
姜瑶喜欢白天喝茶,这小子就站在一边伺候热水,从帝王将相给你讲到升斗小民,什么新奇讲什么,什么勾人讲什么,今个儿说《水浒》,明个儿讲《三国》,时不时的再给你说上一段《三侠五义》,配上两段《金瓶梅》的评书小曲儿,这陈七自小在窑子花楼里长大,吹拉弹唱无一不精,那是唱什么像什么,这一路上,但凡是落脚的茶楼饭店,陈七只要一开唱,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准得聚上一大帮子人,听他白话,十几家茶楼的老板出高价请陈七坐堂说书,都被陈七给拒绝了。到了晚上,姜瑶爱喝酒,陈七便给她换着样的置办小菜儿,挑着那神仙精怪、狐黄白柳的奇闻怪事讲给她听,什么赶考书生破庙遇狐仙,抛妻弃子负心郎遭女鬼索命,痴情男女转世投胎变鸳鸯,黄鼠狼报恩送金银之类的故事说来就来,是不是的还有意无意的总是往里边穿插两个轻佻撩人的小段子,或荤或素的挑逗一下姜瑶,陈七的尺度掌握的极好,既让姜瑶面红心跳,又不至于心烦恼怒……
就这样,三人一路南下,姜瑶和陈七的关系持续升温。
农历九月二十一,三人抵达广西桂林,这桂林之地,自公元前214年秦始皇开凿灵渠,沟通湘、漓二水后,便成为“南连海域,北达中原”的重镇。
生门的总堂就在桂林。
遁甲有云:生门居东北方,艮位,属土,正当立春之后,万物复苏,阳气回转,土生万物,所以古人命之名为生门,为大吉大利之门。生门尊药王孙思邈为祖师,传下药、虫、针、方四门绝技。
江湖相传,据说药王孙思邈医术通神,一日出门,正碰上一位发束紫金冠,身披白绸袍的华服少年,那少年瞧见孙思邈远远走来,连忙迎上前来拜谢,口中言道:“我二弟承蒙道长相救,感激不尽,我的父母想见见您,当面致谢。”孙思邈行医多年,所救病患,多如牛毛,一时间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少年。当时正要上山采药,无暇顾忌其他,正要拒绝,但看此人言语恳切,多次相求,孙思邈实在不好意思驳了人家的面子,只好上了他准备好的马车,和他并驾而行。
那拉车的骏马极为神俊,奔走如飞,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处山水掩映、气势恢宏的宅院,那宅院建的青砖碧瓦,法度森严,竟隐然有些帝王之风。
孙思邈下了马车,宅院的主人亲自出门迎接,不住的谢道:“前日里,小儿外出游玩,被愚人所害,全靠您脱衣救赎,保全性命,我等一家,十分感激先生的大恩,今天能面见道长,真是三生有幸!”那宅院的主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孙思邈请入内堂,摆开酒席,各分宾主饮宴。正推杯换盏之际,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领着一个一身青衣的小孩从后宅出来,跪倒在地,不住的拜谢,口中言道:“小儿贪玩,被人打伤,全仗道长救护,方得保全性命。”
孙思邈看那小孩服色,这才想起,前日里曾经救活一条小青蛇,那青蛇的颜色,和这孩子的服色倒是一般无二。酒过三巡,孙思邈偷眼细瞧,只见左右服侍酒水的侍从都称呼那宅院主人为“君王”,称呼那中年贵妇为“妃子”,惊诧之余,孙思邈悄悄向身边伺候的婢女问道:“这是什么地方?”那婢女回答道:“此地乃是泾阳水府。”
至此,孙思邈才恍然大悟,这宅院主人正是是泾阳的龙王!这泾阳龙王感念孙思邈恩德,邀请他在水府游玩了三天,在一座风景秀丽的山崖边,龙王问孙思邈有什么想要的谢礼没有,孙思邈答曰:“我是个出家的道士,只好钻研医术,并无其他所求。”龙王思量了一阵,命大儿子从水府的书库中取来了四卷鱼龙天书,递给了孙思邈,言曰:此四卷古书,传自神农,内有医家之精要——药、虫、针、方。药者,能辨天下百草;虫者,可驭五蠱毒虫;针者,可控人命死生;方者,可驱瘟邪病疫。言罢,抬手一推,孙思邈一个趔趄,从山崖上栽下,孙思邈大惊失色,一声惨呼,猛地从卧榻上惊坐而起,正当他以为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梦之际,孙思邈回头一看,只见枕头边上,工工整整的摆了四卷古书!
自此,孙思邈闭关十年,苦修鱼龙古书上的医术,破关之后,终成一代药王。
孙思邈医术大成后,仅传徒一人,是为苏氏先祖,这位苏氏先祖,就是生门的开派宗师,故而这生门上下,世代供奉药王为祖师。虽然这龙王传书的故事有待商榷,但生门的四项绝技:药、虫、针、方,却是断断不敢小觑,而生门的历代当家更无不是集四项绝技之大成者。
此刻,陈七三人正坐在桂林城南的一家酒楼上,品评着一道桂林的名菜,名唤——全州醋血鸭。
这全州醋血鸭,是桂林全州的一道名菜,鸭肉乃是选取盛夏上市的子鸭为原料,杀鸭留血,注入陈年老醋,以嫩姜或苦瓜为配料,将鸭肉先武、再文火焖熟,在出锅前倒入醋血翻炒,视鸭龄长短加入主配料续焖,直至锅底见油不见汤,再加入茴香和紫苏叶继开火焦边,撒上花生、芝麻粉匀拌出锅。出锅后的鸭肉呈紫酱色,油光闪亮,满盘香气四溢,闻鲜已生津……
“阿瑶,这血鸭不但味美,还可大补虚劳、清热健脾,滋五阳之阴、清虚劳之热、补血行水,养胃生津,止咳去惊,除邪热、解劳乏、清心明目,益气壮阳……”陈七伸长了胳膊,从袁森筷子底下抢过了一个鸭翅,夹到了姜瑶的碗里,一脸谄媚的笑道。
袁森呷了一口酒,满脸鄙夷的说道:“呦呵,啥时候学的郎中啊?你这二把刀,行不行啊?”
“怎么不行啊?都人家那墙上写着呢!”陈七白了袁森一眼,指了指门后挂着的菜谱,菜谱旁边的墙上,正写着这醋血鸭的食补药用。
“眼神怪好的嘞!”袁森自顾自的斟上了一杯。
“这跟眼神好不好没关系,主要是……用心啊!”陈七屁股一蹭,在凳子上一滑,向姜瑶那边靠去,靠到一半,姜瑶猛地伸手,在陈七胳膊上轻轻一拧,陈七夸张的惨叫了一声,坐回了原处,姜瑶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陈七见佳人开怀,喜不自胜,连喝了三小盅酒。
袁森放下筷子,吧唧吧唧嘴,拍了拍陈七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我说兄弟,追女人归追女人,可别忘了正事儿!咱这趟来,是找生门的当家苏一倦老先生接洽八门合流之事的。”
“大师哥,你放心吧,我忘不了啊!”
袁森点了点头,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些年,生门的苏一倦老先生,一直活跃在志愿抗战的一线,前线的许多医疗药品,都是生门的供应,柳师弟生前和苏老先生多次互通书信,商量八门合流之事,故而,此次生门一行,应当是会比较稳妥的。”
陈七听了袁森的话,心头一松,暗道:“这一路折腾的啊,总算是有点眉目了……”
“对了,大师哥,咱们什么时候和苏老先生见面啊?”陈七喝了一口酒,张口问道。
袁森微微一笑,徐徐答道:“酉时三刻,不厌茶楼……”
两个时辰后,陈七和姜瑶在袁森的带领下穿街过巷,来到了一家古色盎然的茶楼门前。
陈七歪着脑袋,看着茶楼的对联,一字一句的念道:山好好,水好好,开门一笑无烦恼;来匆匆,去匆匆,饮茶几杯各西东。
念完了对联,陈七抬头向上一看,只见门匾上铁画银钩的阳刻着四个大字——不厌茶楼。
“有点意思……”陈七一咧嘴,跟上了袁森的脚步,进了茶楼,直奔二楼左手边挂着“孤云出岫阁”门牌的包间。
“当当当——”袁森轻轻的敲了敲门,屋子里没有回应。
袁森皱了皱眉头,轻轻的推开了门,谁知,前脚刚一进屋,一阵风响袭来,只听“呼”的一声,屋内的烛火一闪,被一阵劲风带灭,灯影一明一暗之际,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屏风后头一闪而没。
“什么人?”袁森一声大喝,飞起一掌,将屏风击的粉碎。
从天水到桂林这一路,已经过了十多天,袁森身上的跗骨丹早就过了药劲儿,此刻,袁森已然恢复了一身的内家功夫,重新变成了那个生擒虎豹,悍勇无匹的九指恶来!
“砰——”
一声爆响,屏风应声碎开,袁森展臂一抓,从木屑中抓住了一只瘦长的胳膊,用力一扭,一阵筋骨撕扯的脆响传来,那胳膊的主人顿时发出了一声闷哼。
“哪里走!”袁森又上了一步,去擒那人后颈,却不料那人不闪不躲,被擒住那只手猛地张开五指。
“哗哗哗——哗——”
一声风响,自那人的袖口之中瞬间爬出了一蓬毒虫,顷刻间绕满了整条手臂,袁森吓了一跳,慌忙抽手后退,毒虫外涌,犹如黑水一般,淌了一地,那人趁机一窜,破窗而出,从二层高翻身一落,稳稳的立在了地上,地上的毒虫打了一个旋儿,顺着窗口“流淌”而出,“哗哗哗”的爬下了二层楼,钻回到了那人的袖口之中,那人收了毒虫,也不回头,一路疾驰,钻入了路边的阴影中,渐渐没了影踪。
“这……”陈七吓了一跳,往后一退,脚跟儿猛地踩到了一摊鲜血,陈七顺着鲜血的源头看去,只见茶桌后面,一具无头的尸首端坐在椅子上,两手平放于双膝,项上的人头端端正正的就摆在桌子上的茶盘里,双目圆睁,死死的盯着陈七。
“啊——”陈七一声惨嚎,叫出了声。
“苏老先生……”袁森看了一眼那桌上的人头,瞬间整个人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呆立在了当场,嘴唇无力的张合了老半天,也没说出半句话来。
“在这呢!”楼下的门厅骤然传来一声爆喝,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姜瑶侧耳一听,急声说道:“脚步密集,人数甚多,功夫高手不少于五十人。”
袁森深吸了一口气,冷声说道:“这他娘的是中了圈套了,赶紧走!”
陈七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的说道:“往哪……哪走啊!咱们可以解释,这人不是咱们杀的……”
袁森快步走到窗边,看了一下楼高,张口说道:“解释个屁,摆明了就是人家下的套,想把屎盆子扣咱们头上,抓咱仨做替死鬼,你怎么解释?跟砍刀解释么?这楼不高,咱们跳下去,你先来!”
陈七垫着脚往下看了一眼,吓得小腿一嘚瑟。
“我的天……太高了,我……我可不敢跳!”
袁森冲着姜瑶一摆手,沉声说道:“妹子,你先走!”
姜瑶看了一眼陈七,一个纵越,飞出了窗户,袁森拍了拍陈七的肩膀,对他说道:
“只管跳,我在下面接着你……”
“不行……不行…….真来不了,大师兄,我恐高。”陈七抱着袁森的手臂,涩声哀求。
袁森一把甩开了陈七的手,一脸认真的说道:“那行,不跳就不跳吧,你多保重!”
“什么?什么……什么保重?”
说完这话,不等陈七反应过来,袁森已经转身跃出了窗外。
陈七听着楼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急的他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四处乱跑,窗帘后头也看了,柜子门打开钻进去也试了一下,桌子底下也看了……
“妈的,这就没一个能藏人的地儿!”陈七急得一头汗,一边跺着脚直骂娘,一边四处乱爬,想找一个能藏身的地方,突然,趴在地上的陈七一扭头,发现了苏一倦那无头尸体的一处异样。
“他手里攥着的是什么?”陈七眯起眼睛又仔细的看了看苏一倦蜷起来的右手,鼓足勇气走上前去,掰开苏一倦的手指,从里面拽出了一个暗红色的细绳…….
“当——”包间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一群提刀的大汉闯了进来,为首一男子,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肤色黝黑,眉清目秀,刚一进门,便瞧见了身首异处的苏一倦,当时便双眼一红,一声惨叫:“爹啊——”
此时,陈七就站在苏一倦,身边,身上还沾着不少的血,左手刚刚掰开苏一倦的手指,此刻还没有松开苏一倦的手腕。
“那个……节哀……我要是说……我是路过的你……你能信不?”陈七舔了舔嘴唇,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缓缓的向窗边靠去。
那肤色黝黑的男子,站起身来,指着陈七喝道:“别人不认得你,我却认得你,你是白衣病虎柳当先,是你杀了我爹,大家一起上,砍死他——”
“杀啊——”一众大汉抡着砍刀奔着陈七杀来。
陈七一咬牙,闭紧了双眼,向后一仰,从窗口跳了下来。
“我命休……”陈七一声惨嚎,刚喊了一半,半空中袁森早已腾身跃起,一把抱住了还没落地的陈七,扛在肩上,拔足飞奔。
“大师哥…….救我……”
此时,那带头的少年已经下了楼梯,追到了街上,只见他四周望了望,没看到袁森跑向了哪一条岔路。这时,一个须眉洁白的老者从众刀手中闪身而出,指着南边大喊:
“是那边!追!”
那带头的少年,一举手,高声喊道:
“听索长老的,往南!”
众大汉发力狂奔,不多时便看到了袁森的身影。
“师哥……追……追上来了……”
“闭嘴!”袁森一声大喝,咬紧了牙关,两腿交替,犹如一只受惊的狸猫,足不点地的在黑夜中穿行,将身后的追兵越甩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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