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最后的佛魁>第25章:连环套(下)

清早,姜瑶改扮行装,出去买来了早饭——四份米粉,每碗还加了一个卤蛋,早餐吃米粉,是桂林的一大传统,这米粉里的东西极其丰富,辣椒、葱花、酸豆角、酸笋,不加汤,直接干拌,浇上一勺热腾腾的麻油,吃上一口,笋脆、油香、椒麻、面弹,那滋味别提多美了。

这陈七三人围坐在一张破桌上,一边吃饭,一边开了一个紧急的小会。

“我说……大师哥,这小子的话,你觉得能信么?”陈七咽了一口米线,张嘴问道。

袁森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低声说道:

“我觉得可信,这原因有三:其一,这苏长鲸现在和咱一样,都被扣上了杀害苏一倦的帽子,从这点来说,他和咱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骗咱们……他没必要啊;其二,咱们并没有亲眼看到苏长鲸动手杀人,如果全凭推断就给他下个凶手的定论,怕是有失偏颇;这其三嘛,就是我感觉苏长鲸这人不坏!”

“感觉?”

“对!就是感觉,我也说不好,但是,据我多年经验,一个心思诡谲之人,是不可能有如此坦荡的眼神的……”袁森搅拌了一下碗里的辣椒油,一脸笃定的说道。

“喂——干嘛呢?有没有点人性啊!阎王爷还不杀饿小鬼儿呢!我这捆这儿饿了一宿了,你们仨还吃上独食儿了!”捆在门外的苏长鲸扯脖子喊了一嗓子,下了陈七一跳。

陈七放下了碗,老大不情愿的回口骂道:“瞎喊什么呀?给你买了一份了!等吃完这口饭就喂你去……”

“不用劳烦了,我自己对付一口就行!”苏长鲸话音未落,两蓬翠绿色的蝗虫从他袖口飞出,聚到了他的手腕、脚腕、领口、腰肋等处,连刨带咬,不出半分钟,就将他身上的绳子咬断,啃了个七零八碎。苏长鲸活动了一下手腕,扶着门框站了起来,自顾自的说道:

“这一晚上,我是一动没动啊,胯都麻了……”

说完这话,苏长鲸一瘸一拐的从门边走了过来,垫上了几块破砖头,权当板凳,一屁股坐上去,两手在桌子上一划拉,捧过姜瑶买回来的第四碗米线,抢过陈七手里的筷子,狼吞虎咽的把米线往嘴里塞,陈七一瞪眼,阴阳怪气的说道:

“你就不怕这我给这米线里下毒吗?”

苏长鲸咧嘴一笑,悠悠说道:“若是生门的弟子被毒死了,那只能说明学艺不精,死了也白死,再说了,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姜瑶放下了碗筷,向苏长鲸问道:“我们是为了八门合流,打日本人,你是为了争门主,咱们道不同,怕是难相为谋!”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这次从南洋回来,从未想过当什么门主……的确,有不少门中的老兄弟,希望推我上位,可是我早已经没这个心了,我爹继续当门主也好,我二弟当门主也好,只要能杀日本人……我苏长鲸便为他上刀山下火海!”

“啪——”

原本看似大大咧咧的苏长鲸,一提气“日本人”三个字,额上青筋突然一鼓,手指不经意的一捏,掌中的筷子断成了两截儿。

“日本人?你和他们也有仇?”姜瑶好奇的问道。

“你说呢?何止是有仇啊……”苏长鲸长吸了一口气,仿佛想起了什么惨痛的往事。

“今年年初,也就是民国二十八年,日军为了切断中国境内的抗日武装依靠东南亚的港口为抗战大后方输送必需战略物资的补给线,制定了针对东南亚地区,也就是南洋的作战计划。一月十九日,日军大本营下达大陆第二六五号作战命令,内容有关海南作战与协同的指示,二月十日午夜三时,日军一部在舰船的掩护下开始登陆作战,上午八时,日军左路部队攻下武兴一带地区,而后占领秀英高地,中午十二时日军攻进海口市内,海口、琼山两地于十日当天全部沦陷。与此同时,日本海军华南派遣部队,在二十一军部队的协同下,于二月十四日傍晚前,由海军陆战队和航空兵联合展开行动,在海南岛南部三亚登陆,此后不久,三亚至榆林港等南部沿海地区全部沦陷。日军之所以要攻占海南,就是为了将海南岛打造成日军的补给站,为其进军太平洋地区提供战略保障。三月末,日军在海南的海军基地建成,大批军舰从海南开拔,1523架九九式舰上爆击机从军舰上起飞,开始了针对马来西亚的空中轰炸计划……我的老婆孩子就死在8月份的一场轰炸之中,我记得很清楚……日军的轰炸机经常夜袭,老百姓都从城里跑了出来,躲到了山里,每到晚上,所有的人都藏在林子里、山洞里,我们不敢生火,为的是不发出一丝光亮,以免成为战机轰炸的目标……对了,忘了说了,当年我刚到马来西亚的时候,年少气盛,手段很辣,为了和当地的土人争夺橡胶园起了争端,我凭着一手虫术,杀了当地一个首领的兄弟,后来,那个伙土人退出了争夺,我本以为这件事儿已经了了,然而我没想到……那伙人一直没有放弃复仇,他们的眼睛一直在盯着我,寻找机会,一盯就是十年……今年8月,我记得很清楚,日本人的飞机这个月的轰炸特别密集,我们躲在林子里不敢出去,储备的吃的很快就消耗的干干净净,那天晚上,我带着几个男人一起去了旁边一个有湖水的山头,想给女人和小孩子弄些鱼吃……可万万没想到,在我离开后不久,那伙儿土人潜到了我老婆孩子藏身的那片树林……他们……点了一把火!就是这把火,给在黑夜里飞行的日本人亮起了一处标记……日本人的飞机朝着这里飞来,将无数的炸弹空投到了这片燃着火光的树林!方圆十里!十里!十里啊!都炸成了焦土!我发了疯的往回跑,却被同行的人死死的按住……日本人的飞机走后,我们在这片焦黑的林子里挖了三天,我们挖出了五百三十一具尸骨…….你想象不到,那些尸骨是多么的零碎……有的是散乱的内脏,有的是破碎的四肢,有的是看不清面目的头颅……有的……干脆连渣都没有剩下,全身的骨肉在大火和爆炸中被瞬间烘干炸碎,只剩下一个片人形的油脂浸在泥里……我始终没有找到我的老婆和孩子……”

苏长鲸的语气很平静,但他的手却在不住的颤抖,十指的骨节在晃动中拖着瓷碗,死命的抓着碗里的米线往嘴里疯狂的塞,豆大的泪珠掉在碗里,混着辣油呛进了嗓子,激得他不住的咳嗽。

“咳咳咳……咳……不好意思,见笑了,我……我一想到……对不起了各位,见笑了……”

袁森拍了拍苏长鲸问道肩膀,沉声说道:

“没事的,朋友!抗联的数万兄弟,没有谁不是和日本人仇深似海的!说句老实话,要不是为了报仇,谁不愿意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要不是为了报仇,谁愿意过这刀头舔血的日子?”

苏长鲸长吸了一口气,在身上抹了抹手,小心翼翼的从贴身的兜里抽出了一个小布包,打开布包,取出了一张黑白的照片,那照片是在海边拍摄的,照片里一个长发浅笑的女子正牵着一个三五岁男孩的手在海边玩耍,那男孩子一脸倔强,眉目间像极了苏长鲸,照片定格的场景是那小男孩儿使劲的甩着胳膊,想挣脱那女人的手,那女人一脸慈爱的看着小男孩,一手拽着他不放,一手去拍他的屁股。

“这……这是我老婆……”苏长鲸眼眶通红,指着照片里的女人,挤出了一个僵硬而温柔的笑。

“这个……这个是我儿子……你们看看……和我长得像不像……像不像……”

苏长鲸将照片放在自己脸的旁边,袁森眼睛酸的厉害,强抬着头,怕流出泪来,陈七和姜瑶不敢直视苏长鲸,只能一边闪躲着目光,一边答道:

“像!可真像!”

苏长鲸将照片放在手心里,咬着牙笑道:

“瞧那话说的……自己的种儿,不像我……还能像哪个?哈哈哈,这孩子,哪都好……就是太淘气,顽劣的厉害,我恨不得……恨不得一天打他八遍……”

苏长鲸双手合十,将照片夹在手心里,埋下了头,强忍着悲愤。陈七站起身来,走到苏长鲸身前,想安慰安慰他,嗫嚅了半天嘴唇,却不知说些什么。

就在陈七踌躇之间,苏长鲸猛地抬起了脑袋,眼眶里布满了血丝。

“柳当家——”苏长鲸一把抓住了陈七的胳膊。

“我杀了那个土人首领,用蝗虫活活的吃了他的皮肉……可是,这远远不够,我的老婆孩子是被日本人炸死的,我得杀日本人!哪的日本人最多,我就去哪儿!国内的日本人最多,我就回国!我要杀人!杀日本人!谁打日本人我就帮谁,谁帮日本人我就杀谁!官有官道,匪有匪路,我从小到大学的就是做贼的本事,所以我只能用绿林的手段刺杀日本人,只不过单凭我一个,太人单势孤,我需得找帮手合力为之。在江湖上,近年来风头最劲的就是柳当家这杆大旗,江湖南北,五湖四海的绿林人都称赞你柳当家英雄了得,保着抗联的杨军长冲锋陷阵不说,单是惊门上下刺杀的日本军政要员,便数不胜数。回国后,我在江湖上漂泊了一阵子,主要是为了打探柳爷的行踪。其实……当年我爹他把我弄去南洋,我心里一直很别扭,打心眼儿里瞧不上他,觉得他胆小怕事,人怂志短,所以回国后没有回桂林看他,而是到了奉天去找你柳当家,我虽没寻到你,却遇到了你们惊门的堂主李犀山,李犀山给我写了一封信,让我见面后交给你,并说你们去了天水太白山,让我一路向南找。等我到了天水,还没上山,就听说了柳爷单骑闯山门和日本人交手的事,我一路紧追,又遇到了死门的曹忡,他也给了我一封信,让我向南走,见面的时候交给你。结果我在追你们的路上,在山西遇到了生门的伙计,得知了原来我爹一直在暗中给抗日的队伍支援药品。这件事,让我对我爹的印象改观很大,于是,我从山西启程,回到了桂林,我苏长鲸对天发誓,我这次回来只为看一眼我爹,从没起过一丝一毫想争门主的心思。不过令我没想到的是,我这趟回来在生门中竟然还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不少老兄弟要拥力我上位,偏偏这个时候还赶上了我爹要和你柳当家联手,促成八门合流的事,一时间,生门上下,人心惶惶……”

苏长鲸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了贴身的两封信递给了陈七,陈七拆开看了看,又递给了袁森。

两封信分别出自李犀山和曹忡的手笔,信中对苏长鲸的为人和志虑都很肯定,写信乃是为了举荐。

李犀山和曹忡都是信得过的朋友兄弟,这字迹也的确出自这二人之手,陈七和曹忡并不怀疑,况且抛开信中内容不谈,单看这日期的落款,便可以看出,苏长鲸基本是和陈七等人前后脚离开天水的,陈七三人一路游山玩水,耽误了数日时辰,这样一减一扣,苏长鲸后发先至,算来算去,也不过是比他们早到了七天。

可是,陈七记得很清楚,在几回闻那晚的混战中,陈七趁着秦婉如心惊胆战之际,曾经向她问道过她赠送相思扣的那位熟客是谁?秦婉如一脸笃定的告诉陈七,这个人就是苏长鲸。

陈七自小在窑子里长大,听了秦婉如这话,一直半信半疑,心中嘀咕道:“俩人一共才认识七天,就成了熟客了?”

哪怕之前姜瑶打探,说苏长鲸是七天前到的桂林生门。陈七仍旧对这个消息表示怀疑,因为这个消息来自生门徒众,未必准确,苏长鲸很可能是早早就到了桂林,只不过没去生门报道而已。然而眼前曹忡和李犀山的两封书信,完整的交代了苏长鲸的行程,清清楚楚的证明了苏长鲸到桂林顶多是七天。

“妈的!这姓秦的臭娘们在骗我!”陈七眼睛一亮,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陈七思索了一阵,张口问道:“你对八门合流的事儿怎么看?”

“只要是为了杀日本人的事,我一百个赞成。”苏长鲸沉声答道。

陈七看了一眼苏长鲸,又看了看姜瑶,徐徐问道:

“说句冒犯的话,如果八门合流,令尊尚在人世,你希望谁来做这个佛魁?”

苏长鲸想都不想就张口答道:“当然是你柳当家来做!”

“为什么?”

“还用问吗?这八门合流,是为了和日本人拼命,这佛魁绝对是个九死一生的差事……性命说没就没……我老婆孩子都死了,就剩这么一个爹了,我巴不得他长命百岁,怎舍得让他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天天在生死一线上来回晃荡呢?”

“额……”苏长鲸话一出口,陈七三人顿时愣在了当场。

“那个……那个……没有必要说的这么直白吧?”陈七揉着额头,苦着脸的嗔怪了一句。

苏长鲸吃完了米线,把碗往桌子上一放,抬腿就要出门,袁森连忙起身,拉住了苏长鲸,沉声问道:

“你往哪去?”

苏长鲸闻声,收住了脚步,从上衣兜里摸出了一个纸包,拆开来,取出了里面包着的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这是什么?”姜瑶问道。

苏长鲸在光下转动了一下那根银针,幽幽说道:

“这针……名叫杏花雨,是生门独有的一样儿暗器,飞针细微,不易察觉,最方便暗中激发打穴,制人气血……这门手艺,会的人不多,非苏家血脉不传,这杏花雨制作的工艺极其复杂,只有掌握门中授艺传武、赏功罚过的法堂长老才懂铸造,且每一根杏花雨都是独一无二的,法堂长老一眼便能分辨。十年前我远走南洋,我爹怕我惹是生非,将我的针囊收缴了,交给了法堂的索长老保管。我这趟回国,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向索长老提起针囊的事。这枚针,是在我爹遇害的现场发现的,我就是因为发现了这根针,看查的入了迷,才会和你们相遇交手……”

袁森听了苏长鲸的话,恍然大悟,亮着眼睛说道:

“也就是说,只有你和苏长兴有杏花雨,既然你的针囊在索长老处,那么这根针一定是苏长兴留下的,你拿着这根针就可以作为证据,证明那天在不厌茶亭出现的不只是咱们四人……苏长兴也出现过,并且是在咱们之前!这样,虽然不足以证明苏长兴是凶手,但是足够将他从指控污蔑咱们的位置上给他拉下来!”

苏长鲸点了点头,徐徐说道:“我本来查到了秦婉如,想从她口中打探些什么,想不到在那遇到了长兴和你们,昏天黑地的乱打了一阵,我就被你们打晕带到这里来了……”

陈七摇了摇头,在地上来回的踱步,随即坐在了门槛上,手托下巴,凝神沉思,姜瑶看着陈七全神贯注的侧脸,心里一暖,暗中思量道:“其实……他也没那么差劲,至少想事情时候的样子……还有几分气度!”

“你在想什么?”姜瑶探声问道。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不通……秦婉如是谁的人?她为什么要骗我?在这个局里,她到底是个什么作用?这样吧,咱们兵分两路,大师哥,你和苏长鲸去找索长老,我和姜瑶再去一趟几回闻,找那秦婉如好好盘问一番!”陈七站起身,对袁森说道。

“好!”袁森和苏长鲸一拱手,并肩而去,陈七看着姜瑶,咧嘴一笑,一脸不正经的说道:

“走!阿瑶,我领你跳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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