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最后的佛魁>第38章:打黑厢(下)

马车顶上的黑布落了下来,车厢里一片漆黑,陈七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坐立不安的扭动了一阵屁股,伸出手指,轻轻的弹了弹那车厢的厢板。

“真么薄啊……那个……咳咳……老沈呐,你这马车买的有点亏了……这木匠偷工减料了……这么地,回头我给你介绍一个……”

突然,黑暗中两道精光亮起,坐在陈七对面的沈镜玄轻轻的张开了双眼,冷冷的盯住了陈七。

“老沈……你这眼神……真不友好……”陈七紧张的吞了口唾沫,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冲动。

“你是谁?”沈镜玄问道。

陈七的心脏,猛地一沉,心中暗道:“果然还是被这老小子听出来了!”

“我……我是……”陈七支支吾吾的嗫嚅着嘴唇。

“你不要骗我,我的耳朵从来不会听错,你的内息吐纳涣散浅薄,说明你根本就是个没有内家功夫的普通人……你不是柳当先!”

“我……我那个……”

就在陈七一头冷汗,不知道该从何讲起的时候,站在马车外,距离车厢十五步远的袁森已经拉开了硬弓!

“妈的……稳住……不要抖……不要抖……沈镜玄的个子比陈七要稍高一点,我……我往上抬高一点射……”袁森一边调整着呼吸,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一边咬紧了后槽牙,扣住箭尾。

“嗖——哆——”

袁森手指一张,弓弦上的铁箭电射而出,瞬间穿透了车厢板,射入了车厢之内。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袁森弓弦响动一瞬间,沈镜玄耳朵骤然一抖,脖颈轻轻的向左一转,右手并剑指,向身侧凌空一夹。

“铮——”

袁森射出的那支铁箭被稳稳的夹在了沈镜玄的指尖,沈镜玄出手又快又准,以至于那箭尾仍在跳动不休。

车厢外的黑布被箭只贯穿了一个小洞,丝丝光亮射了进来,陈七见了沈镜玄这手功夫,吓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指着沈镜玄的耳朵,失口惊道:

“你……你……”

沈镜玄幽幽一笑,将箭杆子一丢,点头说道:

“没错,我能听到!”

陈七闻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呼道:“完了完了完了,这伤门的听山术,也太邪乎了……我以为姓沈的要玩打黑厢,是一心求死出昏招,原本想着生死各在五五开,没想到他……他的耳力能听弦辨位,这……这他娘的是十死无生啊……早知道不钻进来了!”

沈佩玉深吸了一口气,两手拄在膝盖上,探着身子,凑到了瑟瑟发抖的陈七面前,冷声说道:

“我儿佩玉是怎么死的?我想听实话!”

此时,车厢外,袁森一箭射完,没听见车厢里有惨叫传来,心里一松,稍微定了定神,抬眼一瞅,站在车厢另一边十五步远的薛不是也拉开了弓弦。

“嗖——”薛不是手指一张,第二箭射出。

“哆——”一声脆响,箭透车厢,擦着陈七的头皮飞了过去。

“啪嗒——”

一缕鲜血顺着陈七的脑门儿淌了下来,陈七伸手往头发里一摸,火辣辣的疼。

“说!我儿子是怎么死的?”

“你儿子是日本人杀的啊,要拼命你找日本人去啊……你这往死里弄我……算怎么回事啊?”陈七头皮上被开了一个口子,惊魂未定的说话都带上了哭腔。

“我知道佩玉是被日本人的枪打死的,我是想问……日本人为什么会上太白山?”沈镜玄红着眼眶,一把揪住了陈七的脖领子。

“嗖——”袁森的三箭发来,穿透车厢,贴着陈七的肩膀飞了过去,陈七打了一个激灵,一边挣扎,一边急声说道:

“你自己门里出了叛徒,你不知道吗?那……那…….玩鸟儿那货……魏……魏什么来着?”

“魏三千!”

“对对对!就是他……他就是日本人的间谍啊……人家早瞄上你们贼门了!”

“嗖——”薛不是又是一箭射来,“哆”的一声钉在了陈七脚边半寸之处,多亏陈七机警,缩了一下大腿,否则这一下就得贯穿他的迎面骨。

沈镜玄把脸一沉,冷声说道:“你说的是……你们贼门!你又是谁?说!你假冒柳当先意欲何为,为何设计暗害我儿?”

陈七被乱箭吓得直打哆嗦,苦着脸哀声说道:

“我……我也不想假冒啊!”

“真的柳当先现在在哪?”沈镜玄一抬手,拨飞了一支羽箭,狠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柳爷……现在在下面走到哪一步了啊!”

“下面……”

“对啊!下面……他此刻不到望乡台,肯定也过了奈何桥了啊……”

“什么?柳当先死了!”沈镜玄惊声呼道。

“早死了……不到俩月前,烧死在岳阳楼了!”陈七一拍大腿,将当初在岳阳楼的遭遇原原本本的讲给了沈镜玄,只不过将自己假冒柳当先的原因从收钱办事,变成了深明大义,义不容辞。

“你说柳当先已死,有何证据?”沈镜玄面带犹疑,不肯相信陈七。

陈七一低头,从小腿上抽出了百辟,递到了沈镜玄面前。

“这是百辟……惊门当家人的信物,从不离身的!”陈七说道。

沈镜玄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百辟,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

“没错!正是百辟,惊门掌门不离身的百辟…..这么说……柳当先真的死了……”

“对啊!”陈七用力的一阵点头。

“那……你假冒柳当先是何目的?”沈镜玄沉声问道。

陈七苦着脸,急声答道:

“那还用问吗?刚才不都跟你说了嘛!我假冒柳爷,是为了举起八门,和日本的三千院对着干啊!”

沈镜玄一声冷笑,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圈陈七,满面讥讽的说道:

“就凭你……”

“嗖——”

又是一箭飞来,擦着陈七的肋下而过,带出了一抹血花儿。

陈七倒抽了一口冷气,捂着肋下哇呀呀的乱叫,口中不服气的喊道:

“我知道……我就是个小瘪三,统领八门,自然是不配的,你们都是大英雄,大豪杰,你们都是配的!可是……可是你们一个个的这么厉害,怎么不敢去和日本人干啊?到最后却是我这个不入流的小瘪三来出这个头……啊……疼疼疼……”

“你……”

沈镜玄眉毛一立,一股火蹿了上来,想要张口反驳,却又一时语塞,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哼,幼稚!你这小瘪三简直就是异想天开!这八门分崩离析二百年,互相之间多有矛盾,岂是你想合流,就能合流的!”

陈七听闻此话,撑着身子,直起脑袋,提着一口气说道:

“这矛盾和矛盾可不一样!”

“此话怎讲?”沈镜玄问道。

“这矛盾是有内外之分的,日本人和中国人的矛盾属于民族矛盾,日本侵略中国,就是要杀你的人,害你的命,夺你的粮,占你的地,亡你的族,灭你的种,这种矛盾本就是有你没我,你死我活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的矛盾;而八门内部的矛盾,则是中国人内部的矛盾,无外乎是男男女女争风吃醋,谁占了谁的地盘,谁看不上谁,谁不给谁面子,这种矛盾说到底是中国人和中国人的矛盾,是可以调和、可以斡旋的。这就好似一大家子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哪有勺子不碰锅沿儿的?但是一家人的吵吵闹闹,关起门来自己打一架也好,骂一顿也罢,总能解决,大不了一个住东院儿,一个住西院儿,老死不相往来。但是现在外人打上门来了,要拆你家房子,占你家的地,杀你家的人!这个时候怎么办?肯定是一致对外,先把外人打跑了再说啊!小到一家,大到一国,都是这一个道理,中国人自己的矛盾,关起门打生打死,那都是自己人的事儿,可是现在,日本人打过来了,大家就不能先放下手里的恩怨,一个枪口对外,先站在一个战壕里吗!”

陈七这段话字字铿锵,一出口,就深深的打动了沈镜玄。陈七眼见沈镜玄眼睛一眨,陷入了沉思,忍不住心内呐喊道:

“亏得老子记性好,大师哥说的话,一遍我就都记住了……”

这段话,原本是抗联的杨靖宇军长讲给柳当先和袁森的,袁森为了让陈七扮演柳当先不出纰漏,经常给他讲很多抗联的事儿,这段话就包括在内,陈七记忆力极好,能过目不忘,过耳不忘。故而刚才沈镜玄一提“矛盾”二字,陈七便瞬间想起了这段话,紧张之下一张嘴,原原本本的复述了出来。

沈镜玄沉思了一阵,冷声问道:“柳当先都做不成的事,凭你就能做成么?”

陈七瞧见沈镜玄的眼中的狠色少了几分,顿时明白这段话已经打动了他,于是连忙见缝插针,搜肠刮肚的又翻出了一段杨军长的原话:

“抗日是大事,单凭一个人、某个人,是断然无法完成的,但是,若是人人都怀着这样的念头,畏缩不前,那我们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还有什么希望?柳当先死了有我陈七,我陈七死了还有袁森,哪怕袁森也死了,还有后来人!只要咱们中华汉子,心里的热血不冷,一个倒下去,千千万万个站起来,还愁打不赢他日本人么?”

陈七说着说着,也被话里的豪气感染,忍不住一声大喝,直起身来,伸手扯开了自己的胸膛,指着自己的心口,朗声说道:

“沈镜玄,我是街头的瘪三,你是伤门的宗师。若是杀了我,能泄你心头恨,你只管动手,取了我的性命!但是我不妨告诉你……全中国被日本人杀了儿子的,并非只有你一个!我死后,还望你将心比心,鼎力支持八门合流,共同抗日,若能如此,我陈七也算死的其所……”

陈七话说道这里,心里不由得一声苦笑,暗自叹道:“我这是疯了么?都说演戏的戏子容易疯魔,把自己当做那戏台上角色……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我也疯魔了么……”

沈镜玄咬了咬牙,脸色青红不定,额上青筋暴起。

若不是陈七他们上太白山,日军也不会尾随而至,沈佩玉也就不会死,此刻陈七就在他眼前,陈七不是柳当先,杀他可以说是易如反掌,可是……可是陈七刚才那番话又是如此的直击沈镜玄的灵魂,让他的胸口滚烫,血脉贲张,犹如雷鸣般不断的在他的脑海里回旋……

“这矛盾是有内外之分的……中国人自己的矛盾,关起门打生打死,那都是自己人的事儿……日本侵略中国,就是要杀你的人,害你的命,夺你的粮,占你的地,亡你的族,灭你的种,这种矛盾本就是有你没我……若是人人都怀着这样的念头,畏缩不前,那我们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还有什么希望……啊——”

沈镜玄发了一声闷喊,脑袋里犹如滚开了一口油锅一般煎熬。

“啊——”沈镜玄五指一张,扼住了陈七的喉咙,沈镜玄嗓子里喘着粗气,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此刻,沈镜玄只需轻轻一折,陈七就能命丧当场,可是沈镜玄的手却如同握住了千钧的重量,始终无法弯动指节。

“你…..当真不怕死么……”

沈镜玄喉咙里硬生生的挤出了一句话。

陈七咧嘴一笑,摸了摸额头上淌下了的血,涩声说道:

“怕……怎么不怕……我怕的都腿软,其实我原本就是岳阳街头的小瘪三,吃软饭的小白脸……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我接触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我还在袁森的口中听说了有一伙儿叫抗联的人,他们不像传说中那样有三头六臂,他们也没有九条命……他们和我一样,两只眼睛,一颗脑袋,刀砍上会流血,中了枪会没命……但是他们和我又不一样,他们敢拼,敢杀,敢死……他们心是滚烫的,血是沸腾的……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和他们成为一样的人,我虽然没本事,但我还认得清对错——民族危亡,战是对!怕是错!进是对!退是错!我陈七可以死,但我不可以错——”

陈七一声吼,瞪圆了眼睛,浑身一震。

“嗖——”一只箭射穿了车厢,直插陈七咽喉。

“唰——”沈镜玄耳尖儿一抖,在箭头即将插入陈七咽喉的一瞬间,大手一挥,将箭杆抓在了手里。

“你……”陈七诧异的发出了一声底呼。

沈镜玄一咬牙,冷声说道:“沈某很想看看你说的对错是个什么样子,你莫要让我失望——”

“哼——”

沈镜玄一声闷哼,抓住箭杆,倒转箭头,一下子插进了自己的肩头,箭杆瞬间贯穿了沈镜玄的肩背,只见沈镜玄足尖一点,整个人回身一撞,撞碎了车厢,滚落在地,面如金纸。

众门徒连忙上前搀扶,沈镜玄一提气,站起身来,推开了众人,拱手喝道:

“柳爷英雄了得,伤门沈镜玄……败了……”

言罢,沈镜玄一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回了人群之中。

“这……”袁森一头雾水看了看陈七,陈七淡淡一笑,朝着他点了点头,此时,站在一旁的姜瑶早已快步跑来,红着眼圈取出绷带,给陈七包扎,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哽咽着说道:

“你看看你……本就没什么能耐,还偏偏爱逞能……”

陈七死里逃生,心情大好,在姜瑶手心轻轻一握,笑着说道:

“一来沈佩玉的死乃是日本人所为,非我等陷害,沈镜玄只是心里有气,却并不明事理,只是我需得对他细说分明;二来这沈镜玄心眼虽小,人却不坏……晓以大义,必可动之;三来我辩才了得……”

陈七吹得兴起,下意识的往场下一瞥,正瞧见沈镜玄正黑着脸,抬着眼睛,瞪着自己。陈七心里一沉,赶紧闭上了嘴,心中暗道:“差点忘了,这姓沈的是个兔子耳朵,又长又灵……”

此时,还剩最后一阵,全场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休门方向。聂鹰眠剑眉一挑,缓缓的站起身,向着陈七说道:“柳当家上一场负了伤,聂某不愿趁人之危,大可等上几日,待柳当家伤愈,再行比斗不迟!”

陈七闻言,哈哈一笑,站起身来,拱手答道:

“谢聂当家高义,些许小伤不碍事,还请聂当家出招……”

聂鹰眠闻言,也不废话,快行了两步,走到了瀑布之下的寒潭边上,两手一扯,脱下了外衣,露出了一身玄黑色的蛇皮水靠,看着陈七,冷声说道:

“我休门这一关,名曰:陷阵!一炷香为限,谁先浮上来谁赢!”

休门居北方坎宫,属水,秘传的水行之法天下无双,能在惊涛骇浪之中徒手搏杀蛟鱼,入海寻珠。

陈七缓缓站起身,脱去了上身的衣裳,端起了酒杯,喝了一碗热酒,借着驱寒的名义,将碗底一枚橙红色的药丸吞进了口中。

聂鹰眠是南派的大当家,于情于理这一阵都应该是陈七出马,所幸分金大会的地点是袁森定的,瀑布下有寒潭,休门精通水性,聂鹰眠一旦发难,肯定围绕着瀑布和寒潭做计较,故而,袁森和陈七就如何在水中击败聂鹰眠早就召集了苏家兄弟和曹忡等人研究。苏家兄弟在一边讨论了一阵后,苏长鲸走到陈七面前,摊开手掌,露出了掌心的一枚丹药,沉声说道:“柳爷,这是龟息丹,是明朝时,从非洲传来的方子,乃是用毒蛙、蜥蜴、河豚,以及从墓地挖出来的人腿胫骨配制的,原理很简单,就是在可控的区间内,通过毒素的刺激,将人的循环、呼吸和大脑的功能活动高度抑制,延长换气的时间,药效可达30分钟……这么长的闭气时间,足够抵得上经年捞尸的水鬼了,还有……我们还会给柳爷准备一杯药酒,柳爷将这龟息丹混着药酒一起服下,那药酒不但能活血驱寒,下水之后更会从毛孔里散发出一种气味,吸引水中的一种虫子,围绕在你的周围,那酒是用虫母的汁液酿造的,入水后,水中的那种虫子会把你当做虫母护佑,管教聂鹰眠近不得身……还有……那种虫子我们在水中偷偷的投放了两百斤……”

陈七听了这话,当时就问道:“不知道苏兄弟给我准备的是什么虫子……”

苏长鲸尴尬的摇了摇头,小声说道:“现在要是说了,怕影响柳爷胃口,届时下了水,您一看便知!”

此时,陈七喝了药酒,吞了龟息丹,将百辟用绳子绑在了手上,脑子里带着疑问回忆了一下苏长鲸的话,迈步向寒潭边上走去……

袁森在陈七耳边小声说道:

“苏家兄弟安排了毒虫给你护身,聂鹰眠进不了你的身,你不要逞强,潜下去之后,一动不要动,时间一到,赶紧浮上来!”

陈七点头称是,深吸了一口气,和聂鹰眠分立寒潭两边,目光一对,同时扎了一个猛子,向水底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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